【太虚/现代】入梦记（五）

23.
通过了直梦之境，之前感觉漫无边际的黑暗慢慢散去，无垠的银光从天穹洒落下来，脚下的路径慢慢变得清晰，竟是一条通天长阶的模样。
浅银色的长阶向天边延宕而去，仿佛就要衔接到了蟾宫之中，周围汇聚着无数闪亮的星尘，如银河似的缓缓流淌，与方才炼狱一般的黑暗相比，竟有如梦幻一般。
白照夜手搭凉棚看了看，“法克，”他恨恨，“怎么没有电梯。”
玄沉水再卜一卦，“这回是反梦。”他说的时候脸色凝重，与身边灿烂的浩瀚星空极不相称。
反梦两字一出口，其余两人也微微变了脸色。
独桃夭无知无畏，她转头向着云子卿，“阿云，反梦是什么？”
云子卿解释，“所谓反梦，阴极则吉，阳极则凶，正是让你梦与现实相反之事。”他皱眉，道骨仙风气质顿浮于表相，“这里目睹一切皆不可信，纵然是……”
他些微的叹了口气，眉间英俊的褶皱之中，略浮现出某种因为往事不可追而起的稀薄惆怅。
“纵然是什么？”
“纵然是你最喜欢的人站在面前，也不可有半分相信。”
桃夭不屑撇嘴，“那是自然，欢喜的人哪儿能出现在这里，”她扭头，瞪着着仙境一般的所在，“瞧这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云子卿微微眯目，“哦？”
桃夭下一秒又欢欢喜喜的蹦起来，“呀瞧那星子！”小女孩儿转移话题的明目张胆，心虚之下简直毫无技巧，“真好看！”
云子卿无奈挑眉，“罢了，多加小心。”他抬头，面前遥遥天阶，月光铺下银辉仙道，遍罩凡间，“走吧。”

24.
反梦不比直梦之境，刚开始天阶之上，华光璀璨，令人兴致勃勃，然而长阶漫漫不知尽头，到了后来，连话最多的白照夜也蔫了吧唧的拖着尾巴，只顾着气喘嘘嘘的重复做抬腿上楼再抬腿的机械运动。
他忍不住抱怨，“老大老大，”反梦之境他也是第一次来，“这样忒坑爹了。”
云子卿头也不抬，“放心，”他道，“你爹他老人家早死了。”
白照夜噎了回去，又不甘心的招惹另一位，“死乌龟，累死老子了。”
玄沉水淡定的瞥他一眼，“我背你？”
被调戏的白虎泪流满面，“小师妹，”他试图劝服桃夭，“女孩儿娇贵，不休息一会儿？”
桃夭天真无邪貌，“师兄，你不行吗？”
瞬间被刺痛某方面自尊心的白照夜哀号一声，一个瞬步秒移，刺溜的窜到最前面。
云子卿脸色微变，“小白！”他叫，“回来！”
玄沉水突然道，“不妙。”
桃夭急忙转头，发现身边那些闪亮的星尘们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聚拢着，如乳白的雾气一般在身边缓缓流淌，登楼梯的过程实在太漫长，而这些细微的变化都被她所忽略了。
“阿云阿云，她惊呼，“汝瞧雾气！”
然而再一回头，只见浓雾涌动，最前方的白照夜早已不见身影，而云子卿与玄沉水只剩下模糊的背影。
桃夭喂喂的嚷了两声，不见人回转，心中大急，手捏个清明诀，跺了跺脚，连忙向前追上去。

25.
云子卿见着一跃而出的白照夜消失在了星尘所汇聚的雾气之中，反而慢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叫了一声阿玄桃桃，果然身后空空落落的并无回应。
他微微眯目，这回会见到什么呢？他想，如果同上次一样，即使是梦，也令人欢喜。
他心中所想，步下不停，继续向前行着。
周围的雾气在过程之中缓缓散去，再次出现的场景已经斗转星移，接天长阶消失了，面前是松间小径，重岩叠柏、悬泉飞瀑，是在现代都市之中无法复现的自然景致。
他低头看自己，发现身上衬衫西裤变成了样式朴素的蓝褂灰袍，沿着小径拾阶而上，熟悉的太虚道观就在不远处，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
第一次拜上山门是什么时候？时间太久，已然不记得，而曾经相遇的画面，却是不敢相忘。
向前三十二步是道碑，右转百步为山门，他心中默念，过了山门有老松，老松之下……
不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鹤鸣，他睁眼，面前清澈的溪水之中映出自己倒影，水中蓝衣青年熟悉的模样对着他微微而笑。
仙鹤悠然飞来，安静的敛落在他身边，无边落花缤纷而下。
云子卿仿佛听到了许多年前，青年对着他温和微笑，“师弟，你迟了。”
云子卿抬头合目，避开水中那张脸孔。
心如止水，太上忘情。
有女孩儿的声音笑着，伴着伶俐的脚步声近了，仿佛就要桃花也似的扑入怀中，“大师兄，大师兄，你回来啦。”
情深何待，天不假年。
他慢慢收拢手臂，将来人拥在怀中，如拥住了一个破碎的梦。
他低声道，“我回来了。”

26.
桃夭追了半天，原本不远不近的人影也已消失不见，她不禁气得直跺脚。
“哼哼，”小女孩儿脾气上来了，索性不管不顾，“不管吾，吾自己走！”
她闭着眼，径直向着雾气深处走去，蛇类探路本不凭借视力，走起夜路来更是驾轻就熟，故而即使在雾中，也能辨别出方位来。
很快，她便感觉到雾气的湿气逐渐散去，渐渐有干燥而燎原的风有力的拂来。她睁眼，面前是暮色遍野的大地，堕星原之上铁腥**鲜血，凝结在干涸的黑泥中，天边不祥的火烧云几乎燃起了整个穹窿。
她忽然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记得这场景，那时候它还是一条未成气候的小蛇，在兄长的庇护之下生存。
“小妹，快走！”它仓皇抬头，兄长勉强护着它，眉目痛苦，他肩胛上撕裂的伤口涌出鲜血，与隐隐涌动的黑气相缠绕，是入魔之前的征兆。
乱世的饕餮，太容易杀戮的罪孽。
远远传来鹤鸣虎啸，小蛇惊惧至极，它知道，除魔卫道的道士们即将带着他们的仙兽前来，将一切敢于破坏平衡、违背规则修行的妖魔除去。
它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尚是小蛇的形态，它紧紧蜷缩在兄长的臂膀之下，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情绪饱胀而起，冲破了表相，便化作液体落下。
然而绝望之际，有熟悉声音越天际而来，“师兄，小的未曾造过杀业，不妨留情？”
兄长的躯体化作烟尘，保护的重量从身上消失，一双手触碰到了自己，温暖从鬓角掺入，它反条件的一口死死咬住，对方却没有生气。
“师兄，”他语气带笑，“是个女孩儿。”
她只觉得心中一空，眼前光景倒流，斗转星移之下，睁眼又是另一番光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