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3》玩家美文:灵血云光

时间:2017-04-20 00:00 作者:奥特蛋乀 手机订阅 神评论

新闻导语

《天下3》玩家美文:灵血云光

  阿娆篇

  我是龙巫宫媚蛊使座下弟子,青禾。十七岁入师门,至今已逾数百载。前身生于巴蜀望川镇,东昌街杨花胡同李府人,母亲大人唤我阿娆。

  望川这处终日热闹非凡,我今年方十三余,幼时丧父家道中落,与母亲相依为命,家产唯剩一间酒家勉强度日。

  店里雇几个小厮跑腿儿,酒水生意勉强能做。终日抛头露面,三教九流见之不怪,此间风气开放,江湖女子不拘小节。

  某日午间,有二位客人因口角打斗,掀桌翻椅你推我攘。眼看就要拔刀相向闹出人命,突然有一个剑客挺身而出,强硬的拳脚制止了这场恶斗。

  听见他口称天虞岛弈剑听雨阁弟子,又见芝兰玉树潇洒英俊。我信他所言,在场众人皆是。闹事二人被分开,前后结账离去,只要不在我的地盘撒泼,随便这两个野蛮人如何拼命。

  我遂请剑客上座,亲自倒茶酒,问得了名姓,原是唤作千机。又告知我是出师门历练,途径此地,见富硕故逗留。我行一礼,谢他出手相助。

  他饮了一杯黄花梨又觉得不足,唤了小二添上海碗。直呼我闺名道:阿娆,善饮否?我答:尚可。随机同举茶酒,共饮之,相视而笑甚为畅快。

  一连几日,千机落榻在酒家。日日与他相见,我欲避羞又不舍其身影。千机行事洒脱,最不喜小儿女态,我便也端正了举止,然而心里却作下相思来。母亲见我异状,问我心上何人。我不答,未知千机心意,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近日镇外怪事横生,有人见得尸体抛于路边,并且荒郊有鬼火,山里一连失踪好几人,官兵搜寻也无所获。夫君三日前进山未归,陈家嫂子急得泪眼婆娑,我与她素日交好,见此情状也赔了好些口舌。

  身后忽闻有人唤我,转身去看是千机。想是听见陈嫂子诉苦,见我瞅他便道:阿娆,我们前去查探一番。我颌首,遂往。

  一路上同去之人不少,然而都只走到路边。有木牌立于树下,提醒众人前去小心。书生便罢,自古百无一用读书人。但是腰间跨刀的武夫竟也被那小心二字吓停了步子。

  旧时听镇上老人讲古,说是此地原也是一个镇子,挨着望川靠着中原,然而不知何故,一夜之间一镇人暴毙至此荒芜。进得林里,路遇前来查探的冰心堂弟子,千机上前招呼,此女娇笑妍妍,我心中甚为不满。

  别过佳人继续前行,不远处躺着一匹死马,我与千机立即上前查看,然而我却认出此马是陈大哥平日所骑。马匹横死,以伤痕看,千机断定有妖怪作祟,想来主人也凶多吉少,我不由得叹息。

  行的不久便寻得镇子入口,却见跟前立着一人。千机快步上前,恭敬作揖,口呼师兄。我匆忙见礼,只听这位师兄说道:镇子危险尔等速速离去罢,里头可全是妖魔鬼怪。然而千机听了却大笑道:何妨。

  甫一进镇子便有妖魔挡道。长着血眼尖牙的蝙蝠,比人还高的妖花张开血盆大口,迎面来了个老太婆,提着破灯笼一跛一拐的走着,见了生人便怪笑冲上,浑身怪味熏人脑胀。

  我何尝见过这等场面,死死按捺住自己不至于失态。千机将我护在身后,拔剑就与妖婆缠斗。这妖怪竟不知吞了多少人的性命,打斗间阴风阵阵,各种怪异惨叫从它身上传来。

  幸而千机修为深厚,纠缠一番后便解决掉妖怪,带着我继续前行,还有心思打趣,手指一屋道:阿娆,你可以往前查看,我看此屋内必定无鬼怪。

  然而我走到门口就看见里边爬出一只腐烂的尸身来,应该是妖鬼控制的肉身,欲攻击踏进它地盘的生人。我终于忍不住恐惧喊叫出声来。

  千机当即剑挽一决,将眼前祟物湮灭。他轻笑一声,我当即脸红难当,欲辩解几句,不妨被千机搂入怀中。我挣脱不得,只头顶声音传来:阿娆,莫怕。

  千机不再多待,领着我出镇子。回到木牌下,众人见我们平安归来皆惊叹不已,纷纷上前询问情况。千机只说道:自会上公堂与老爷言明。众人散后,我依旧将脸别去,不敢抬眼看他。

  次日清晨,我梳洗过后寻得千机,自告奋勇领他往衙门大堂去。

  日上三竿,大老爷还未升堂,千机击鼓半日引得不少人围着我们观望。大老爷自后苑而来,衣冠楚楚醉眼朦胧道:堂下何人何事速速秉来。千机遂将鬼镇内情状一一诉说,众人皆倒吸口气,大老爷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声让师爷磨墨去信朝上。

  从衙门出来,鸣冤鼓下立着一对父女,拿着状师大喊冤屈。我不忍,千机却不以为然。如此世道,天理何在,自家只扫门前雪,哪管得他人瓦上之霜。千机与我说那鬼镇非同寻常,需回趟师门禀报详细,而且妖鬼青天白日成群结队,只怕又有大乱。

  然而千机当晚却来到我家里,母亲将他候在大堂,好茶好酒好礼相待,只拘着我不到跟前来。我躲在隔断后头,偷偷瞧千机,他有所觉,眼珠儿瞄来,口中却道:夫人,我欲求娶府上千金。我听之欢喜难当。

  次日,千机邀我外出野游,我走到约定好的地方,看见摆着一个香案,上边有瓜果水酒供着月下娘娘。千机对我行一礼,朗声道:闻此地风俗,少年求娶心爱女子,必于月娘娘前起誓,有生之年不负卿。我倾慕你,欲结为夫妇,交汝中馈白首不离。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千机上门求娶,约好及笄,便迎我过门。我十三余年风风雨雨波折坎坷,何尝有如此快活时候。

  然而,别期亦临。我伤心落泪,苦了千机百般哄劝。自古以来,女子莫不是闺阁过活相夫教子,便是抛头露面身如飘萍。我得遇良人乃人生大幸也。

  临行,千言万语总不能够,唯一舞道别。幼时随母学诗,有言道悔教夫婿觅封侯。月上梢头等归矣,今只盼得,有情人得成眷属。

  一晃年近半,战役四起。望川此地兹临军事重地,战事最先由此而起。各处关卡皆有重兵把守,进出皆来回搜身,镇中人心惶惶,唯恐敌军侵入家不保矣。

  我日日徘徊于分别的渡口,始终不见千机传回只言片语。巴蜀的月亮永远雾迷蒙蒙,等了许多个日月,最终等来战火绵延的消息。官府下了最后通牒,一镇之人必须全部举家迁移。

  离去那日,望川已经人烟渺渺。昔时热闹,如今只剩来不及带走的脸谱面具斗鸡笼子。远望着家门口,一手撑起的酒家关上了大门,千机曾折过的枝柳默然不动。终于,一切俱将别过。

  一路向皇城逃去,母亲在半道上病倒撒手人寰。我无法将她安葬在家乡,只于一片荒郊中安裹在薄薄棺材里。母亲弥留之际,眼睛始终望着来时的方向。

  行路之难,其中艰辛无法言说。烽火连天饿殍满地,神妖兽人混斗一团,战争残酷家国不保,妇孺受累稚子何辜。

  皇城之外五十里地,敌军久攻不下战况焦灼。我与流民一处沿着郊外向城中迁移,有人最终到底城墙之下,也有人病死在半途。而我,竟也撑下去了。

  天子之地仍旧歌舞升平张灯结彩,我不知何处停靠,悲伤泣于路间。腹中饥饿,囊中羞涩,眼前是一处酒楼,我抬脚行去碰碰运气。

  然而我一跨进大门,竟遇到兵丁!近日流民众多,孤寡妇孺更是不计其数,有传言王上正在民间采选姿色上佳之女纳入后宫,因此每家每户都出了大钱财买下流民中少女替自家闺女入宫。

  官府也有抓着流民中面容姣好的少女进宫的,同行中一路遮掩平安躲过采选,竟在这里直面碰上。我反应过来转身便逃,然而双手双脚无力又怎逃得过孔武有力的兵丁们,若入得这狼窝虎穴,我此生休矣。

  我不得自由,被看押着往官府去。粗壮的婆子抓着我净身梳洗装扮过后,有婢子在我跟前说道:你长得就像天人。宫中巍峨甬道深长,砖红瓦绿满目死寂。我心灰意冷,蹒跚而行,身边宫人不以为然,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条小命罢了。

  我被带到当朝太师跟前,太师声音如雷,目光看我譬如蝼蚁。他呵斥道:入宫乃你幸事,别作哭哭啼啼样惹得天家不喜。话毕,听得宫门口侍从唱喏,忙教我行礼进去。

  战战兢兢立于金銮下行礼,死命垂头恨不能上头的人看不清我容颜。回话间声音如蚊蝇,料得官家必不喜此行举,却不妨那金龙靴走下王座,站在我跟前。

  你唤作阿娆?天子轻笑问,伸出手来道:莫怕。我原在惊慌中勉强撑持,却突然被这二字惊得抬起头来。眼前容貌分明不是,但仍旧触及心肠。我从未忘记,千机那日也这样说道:阿娆,莫怕。

  天子即日便赐我宫殿,婢子,华锦与鸾轿。阿娆,可善舞?天子问,挥挥手示意我上前。听得问话我只得小心翼翼莲步轻移,宫装繁琐,转身扭腰皆拘束,然在天子眼里却更添妩媚。

  婢子年幼,无忧无愁。我终日不乐,天子勒令身边服侍之人必要引我开怀。一宫之人皆从令,使出浑身解数百般伺候。然而心病难医,富贵只是眼前浮云。

  战火使我失去家乡失去至亲,甚至至爱之人也因此离散。今朝,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爱郎是路人罢。我若想存活于世,只能依附天子。然而以色侍人又何能长久。

  初来乍到这富贵温香地,出行必六人抬轿随身,四人抬二人引。轿上红木雕漆花团锦簇华贵非常。天子散朝邀我游园,特令我不必行礼。

  阿娆不必思虑过甚。天子笼着我的胳膊,作亲昵状。我轻声说:战乱中离家,母亲尸骨未寒我想将她迁葬回巴蜀。天子听了大笑,许诺道:这有何难,阿娆莫担忧。春深日暖吾谁与归,千机何处,临行话亦否?乱世之中我不能自主,唯弃尔。

  天子甚悦我,曾下令三宫六院前朝金銮,许我随处走动,赐六人仪仗居璎珞宫。这一年我十四余,转过年来便十五及笄,天子赏珠宝金银,华锦婢子,封夫人。

  战争持续了两个多年头,王朝军得胜班师回朝。天子大悦,下令恩赦并于殿中设宴。旨令传至后宫,着婢子给我换上紫纹细缎宫装袅袅而来。

  金銮殿中一舞,红装妃子出尽风头。天子挥手赐下一琴,名唤长戈,令我抚琴助兴。我遵旨意,于天子身旁坐下,轻拢慢捻琴音清越,一时冲淡了不少殿中的侈靡胭脂气。

  宴行大半,有侍从来报,骁骥营大都督已至殿外。天子颌首,立即便听见尖细嗓子传召的声音。官职听得不甚清楚,我本也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然而人进来见礼,甫一开口,声音却似曾相识。

  天子似乎很是赏识此人,将他招至銮上。二位夫人窃窃私语,宫中寂寞少见外男,我也见怪不怪,手腕微转顺势抬眼打量。

  便此一眼刹如雷劈,梦中容颜今日得见,故人分别似是昨夕。天子出声道:千机你迢迢归来…

  我闻之恍然如梦中惊醒,琴弦应声崩裂。天子话语被打断,皱眉望来。千机愣怔怔的面对我鲜血淋漓的手指,苍白着脸孔。

  我惊慌起身行礼告罪道:妾身失仪。天子将我扶起并无不满,挥手对我说道:你自行回宫罢。

  喏,妾告退。我恭敬答着缓缓转身,受伤手指遮掩在宽大袖袍里,头上璎珞纹丝不动,稳稳避开眼前之人下了台阶离去。

  我并不知道千机回头看来否,而我却不能上前相认。一别近三个春秋,终于是等到再见的那一日。可临了临了,物是人非事事休。

  宫中日长,我闲时常与三两交好的夫人消遣,这日于姚夫人殿里相聚,众女照例讨论半日时兴华裳珠宝。我怏怏不乐,并未将此等枝末小事放于耳里。而莲夫人突然说道:听闻陛下明日校场点兵,新晋大都督及众将皆在御前。

  次日便邀莲夫人往御前伴驾,我一向不曾好事,此举引来莲夫人阵阵侧目。校场兵马涌动人嘶马仰。我随侍天子身后,见千机御前奏答,我使扇子遮脸,并不敢正大光明瞧去。天子一声令下,点兵角斗敲鼓示启。

  我借口日晒,避于校场外树下。莲夫人巴不得此机会,更加殷勤小意往天子旁挨着。我定定的望着千机,自重逢后匆忙慌乱心惊胆战,未曾好生打量。然,也只能望而不得罢。

  黄昏日暮后宫一片寂然,我立于殿外,屏退侍女。侍女如常行礼而去,我端了一整日的身子此时才放松下来,天子约莫今夜独宿,我微微叹一声气进殿里去。

  假寐在卧榻上,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我:阿娆。

  我惊起而坐,竟然看见千机藏在屏风后。自校场别后已是多日未见,千机身着白底金丝袍,赫然是官家服制。一晃神,不由黯然。

  莫哭。千机道,抬手安抚我,华丽珠翠触之冰凉。我曾以为再见艰难,不曾想过竟如此相见。身份之差犹如千万里江河,行差一步必死无葬身之地。

  我,身已为天子妾。

  阿娆,我知晓的。

  天子若察觉我二人前事,必绝无生路,阿娆可惧?

  我侧脸望千机,听他如此说,心内酸涩凄然。妾身命如薄丝草芥不值一提,只是天子震怒若届时连累他人血流成河,莫不成罪人矣。我咬着唇不吭声,千机微微松开我,说:阿娆,如今唯你能助我。话毕,转身离去。

  还未明白千机所说的助力为何,天子便传召我至御前。臣子中有善于钻营者,建成珍兽苑,献于官家。天子兴致勃勃邀我同去。

  天子出行十步一将,跨刀披甲戒备周身。我自入宫,日日只得那四方天空可瞧,皇城仍是旧日模样,街市熙攘摊位井然,只天子驾到,百姓皆被清出此地万勿惊扰官家。

  珍兽苑管事自南蛮之地而来,见圣驾不跪,有侍从斥责一干人等无礼,天子抬手示意无妨。我跟前是只花斑睛额大虎,一位妙龄少女骑于身上似是熟稔亲昵丝毫无惧。我觉得新奇多瞧了几眼。

  天子专令人建一长廊,四周用鲜花围起,楼梯作成蘑菇状,妙趣横生。我微微欢喜,只觉得能够出宫,快活几分。

  天子屏退众人,我伴架随侍,熟料长廊里间既然藏匿刺客,现下只有我与天子二人,眼看刺客暴起便要伤及圣驾,电光火石间我扑住天子,后背重重挨上一刀,疼痛钻心刺骨。

  我挡这一刀为天子谋了生机。兵马司正营已然赶到,与刺客缠斗。刺客见一击不成,眼看护卫要重重围来,索性最后一搏拼命要往天子处袭去。我血流过多,已然坚持不住晕倒在地。

  背伤将养近三月痊愈,天子日日过璎珞宫探视,后宫众人嫉妒眼红随圣宠水涨船高,恨不能那日跟着去的人是自己,也做那舍身之举。

  听闻那日刺客当即被击杀,未留下活口问得主使。婢子殷勤,引我于御花园走动,看游鱼嬉戏蝶追花落。平日常听侍从闲扯宫中各事,这下闻得大都督前去西南半月有余,昨日将将归府。咋听之下念头跳动,脑中又浮现出那白袍身影。

  是夜,我早早遣退宫人,只留得窗脚半掩。千机果真前来,一照面便抱我满怀,刹时气味充斥周身,只愿时间停留。然而温存未久,千机将一物交于手中,嘱咐我时机一到便将此物以假易真。

  千机在我耳旁轻声道:阿娆,成事只候那良机!天子必定诏你进寝殿伺候,届时假物可助你拖延时辰谋得藏身处。我听之心颤不已,稳住身子问:若事败,连累得你呢?千机微微笑道:何妨,我必会护你周全。

  舍身一事,使天子越发看中我。过得几日,我伤愈后重新伴驾,天子果真诏我入寝殿伺候,这一来后宫又不知眼红多少。天子随身解下荷包,见我直愣愣看着,顿时起了打趣之心道:阿娆既喜欢,赐予你可好?我心知这里边便是千机所求之物,并不敢言语,任由天子欺身压上。

  次日午后,莲夫人进璎珞宫寻我,然而宫人婢子却遍寻我不见,问了周围一概未见到夫人身影后,宫中众人惊慌,簇拥着莲夫人前往金銮面见天子。

  天子震怒,先是随身侍从发现玉印丢失,后又听莲夫人报来后妃失踪。恰逢天子诏寝,玉印触手可及,两桩事一出,朝堂立即唤来兵马司与大都督商讨追捕。

  臣下愿往,必俱将玉印逃妃带回。千机出列道,天子面色铁青,玉印乃每朝天子象征,若在他这一代失窃,还是宠妃盗走,传言流入民间岂不成了天下笑柄。思及此处,于是狠狠抬手准奏。

  百姓不知何为好一出贼喊抓贼戏,却是日日见得戏台子上的后妃夫人们,个个细皮嫩肉骄奢淫逸。如今官府出了追捕告示,宠妃竟疑是敌国细作,盗走官家重要信物,有抓拿者悬赏三百万两白银。众人皆被惊掉眼球,一是为着宠妃,二是这三百万两雪花银。

  千机早早寻觅好城中偏僻民宅,早晨宫中侍卫换班交接时,便将我亲自带出宫外。在马车中一路行来,风平浪静热闹依旧,想是时候尚早,还未曾被发现。

  一夜惊慌提心吊胆未能成眠,候得天子觉沉,装作起夜模样,骗过听着动静的侍从将玉印偷换。此时已交到千机手中,只听他说道:阿娆,你安心住下,搜捕一事必落在我头上,只等得风头过去再送你出城。

  手指上那道被琴弦崩伤的疤痕将将消去,已经看不出曾经鲜血淋漓模样。就如千机对我而言,被换掉的不只是衣袍尚有人心。我靠在门边,目送他离去,又见他转身回望我。我知道他欲为之事,面上不漏丝毫,明晓得不会再有任何转机,仍然痴心妄想。

  千机领追捕命去后,打马赶往师门于皇城郊外驻地,大半日行程耗去便至。与守门师弟互相见礼后,直奔师傅居处。路上遇见亦庄师兄,作揖问好,师兄挥手,两厢别过。千机知道师兄所想,无外乎看不上他这个为王朝卖命的师弟罢了。

  师傅江南默,乃谪仙居主,授琴画书棋,不问门派事。千机来时正遇授课,见此便寻一空位坐下。课毕,师傅却不挥退众人,直言与千机道:小辈!琴心剑胆莫忘!话了,便端茶送辞。

  想来师傅已猜出宫中变故缘由,然而掌门之位空悬两年之久,半年内必要有所作为,否则门派弟子泱泱,不想争得头破血流,唯有圣旨金律。便不是阿娆也没有别人了,弈剑听雨阁,囊中之物矣。

  城中告示贴了十来日,也未见有人揭下。然而这日临近西郊的一处民宅外,却团团围住了官兵。领头人是个身着白底金丝官袍的年轻大人,站在台阶上看着外边花圃的牡丹,漠不关心从里屋被带出来的那个女子。这下百姓们才看见了这个细作妃子生得何等模样。

  那日晨起,来送饭的哑婆并没有再如往常般将房屋收拾,而是放在门边就离去。我既知这日迟早来得,仍是止不住的心冷。如此,便将饭食吃下,不做个饿死鬼来世好投胎。近午,已听见官兵成群而来的车马硬甲声,我抬头看着天上阳光,约莫是最后一次见得这明媚了罢。

  玉印失窃半旬后,罪妃被大都督于西郊民宅处搜到,立即捉捕入牢。原是当日处死,临刑时,天子又下出命令来,将罪妃带往金銮。

  前后皆有侍卫随着,步步行至金銮殿上。环顾周身入目熟悉,十多日前于殿中奏琴,如今已沦为阶下之囚。可谓世事无常人心莫测。

  你枉费孤一番信任,当死!天子快步走下王座道,紧紧抓住我手腕,力气之大只见五指关节狰狞突起。随后,狠狠的将我甩在地上,弃之如草芥。天子恨极又说道:蛇蝎妇人应当七窍流血受尽苦楚而死。眼看抬脚便要踹来,门口侍从报大都督求见。

  天子略平息怒气挥手召见,转身坐回王座。千机进殿后行礼作揖,道:细作同伙已尽数捕获,交由狱司审问主使。天子大笑道:善!千机乃左膀右臂,你当放心,不日便将旨令颁下,尔等掌门位空悬日久如今可算定下。

  罪妇还需陈词?天子问道,望着我的目光譬如已死之人。我艰难自地上站起,轻笑着说道:都督好生威风,天子必定千秋万盛。天子冷哼一声,挥袖抛出二字:赐鸠。我端正行得一礼,不再看千机那金丝白袍背影,转身随侍卫出殿。

  莲夫人自下人身边听得消息,便前来冷宫,此等荒凉破败地,用于处决犯错的宫妃侍女。如今,我竟于此了却余生。莲夫人不过兔死狐悲意,我却不愿死时丑样被她所见,然而将死之人何来讲究,鸠酒饮下回天无力。

  剧烈的疼痛中,我似飘飘然而起。周围像是昔时望川,终日武打唱作的戏台子人声鼎沸,酒家人来人往俱是相熟脸孔,掌勺师傅将大油锅起于街道,喷香四溢。镇子与旧日无二,唯独没有母亲,没有家门,也没有阿娆。

  突然一股力量将我大力拉走,惊慌下却能喊出声来,眼睛一睁,手中竟摸到软被。清醒过来匆忙打量四周,这是一间普通民居,隐隐传来檀香味。脑袋作疼,不知发生了何事。我喝下鸠酒,这会儿应在乱葬岗中破席一卷。

  走出卧房,见一人立于佛像前。他转过身来,我眼前有瞬间恍惚。他轻轻唤道:阿娆,莫慌。此人便是千机,仍旧一身白底金丝官袍,他微微笑着看我,仿佛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千机说道:哪怕假死药却也费我不少心神取得,看守尸体之人已被买通,阿娆今得自由,便留在我身边,富贵安稳锦衣玉食可好?

  我听了垂下头去,问:我若不从,又如何自处?千机似不以为然,说:何妨?你可自行离去。我知晓他心中所想,弈剑听雨阁已为掌中物,想必这偷天换日的手段天子也无法发觉,我孤身无依必定只能靠他过活。

  既如此,我欲往街道去,外间热闹多时不见。我提出要求,千机欣然应诺。

  三年前与千机相识于望川,如今想来物是人非。他兴致高昂领着我穿行于摊贩中,犹如多年前初见同行。时值日落,最后光辉比之初升灿烂耀人眼目。光华映在千机脸上,我轻轻笑着看他,说:我愿自行离去,从此与你再无瓜葛,你一言既出当成信也。

  次日晨起,千机似枯坐一夜等候于堂中,见我双手空空出来,便不发一言带路行去。

  如此,便可进山。千机停下脚步说道,我点头,示意他送到这里便可停留自去。然而我转身还未走几步,突然听得身后千机大喊一声:阿娆!

  我停下与千机挥手告别,复前行。山林日深小路幽静,我只觉心底失落却更多解脱。隐约听得身后呜咽声,脚步不停渐渐远去,我知道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昔时山盟海誓,想必月娘娘那日饮千机所供之酒而醉,未曾将我等鸳盟放于心上罢。既已忘初识便从此生死两隔各不相干矣。

  孤身一人前路难行,与千机一别我知是永诀。也许我会死于路途,也许我会走出这片林子到达另一个地方,无论哪样,都是我这生归宿。不知过去多少个日夜,饥寒交迫一身气力全无,林子还是一眼望不到头。迷蒙中走到悬崖边,我以为前方再无生路时,龙巫宫山门赫然出现在眼前。如此,蒙巫女所救便忘却前缘罢。

  (阿娆篇完)

  与彌生自匪窝行来,归途中遇一小镇,竟与数百年前梦回之地相似,停留少时。彌生见我神思惘然,犹如陷入幻境不可自拔。离去时突然幻出龙魇,匪窝一行竟将他功力激得更上一层。周围群众被吞云吐雾的龙魇惊得四逃,彌生对我伸手说道:我们与世人不一般。我听之一笑,明了他意,欺身上龙魇,任由他搂抱着飞上天际。隐约见地上百姓跪拜,口呼仙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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