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美文:天逸外事·得失莫怨(二)

时间:2017-11-09 11:15 作者:柳祈情 手机订阅 神评论

新闻导语

七星剑阵以天上天罡北斗为凭,七人分站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方位,呈北斗七星之形,阵势起时七人之间互有依托,相辅相成

  05.激战


  七星剑阵以天上天罡北斗为凭,七人分站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方位,呈北斗七星之形,阵势起时七人之间互有依托,相辅相成。人若是陷入阵中,便是等同于以一人之力同时战七位高手,除非是占着天权星位阵眼之人先停手,否则只能不死不休。


  张凯枫在紫薇阁上空冷眼看着那七个首席弟子摆好阵势围上来,任由他们驱动阵势,也不动手,只凭着心法在刻不容缓间闪躲那些剑招。


  只看了片刻,魔君便已瞧出此阵破绽所在。七星阵七个阵位各司其职,息息相关,斗魁四星中天权星光芒最暗,却是居于魁柄相交之所,乃是七星中最为冲要之处,故此自来是由除掌门之外修为最高的弟子占此阵位;而斗柄三星以玉衡为重,修为太低便无法周转。


  而听雨阁近二十年前曾遭重创,此刻尚未恢复元气,门下弟子稂莠不齐,若是平日里倒还罢了,七星阵位之中有此隐患,必然难御大敌。


  魔君一瞧出破绽,自然越发从容,而那些个护法弟子见他似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心中浮躁起来,出招更是凌乱。


  “不识好歹的东西,既然你们找死,就休怪本君手下无情了!”纠缠的久了,魔君心下不耐烦起来,长剑一出转守为攻,唰得一下往天枢星位刺了过去。


  人说一字长蛇阵首尾相连,攻其首则尾应,攻其尾则首应,攻其中段则首尾皆应,而这七星阵却比之更为凶险,攻一位有其余六位相阻,若是常人恐怕早已困死在其中了。


  然则魔君又岂是常人,长剑一封,几声兵刃交击之响过后,已将攻来的那几剑尽数挡下。末了他还不罢手,抢攻而上,顿时几大弟子手忙脚乱,阵势立时便乱了。


  “阵法不错,只可惜人不怎么样啊。”淡淡一句嘲讽,那些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儿郎受不得轻辱,齐齐怒喝一声挥剑砍来。


  魔君等的便是这一下,归元剑招使起,长剑自下而上斩过,那迎来的七柄长剑顿时便齐齐断为两截。


  那些寻常铁剑又如何能试魔君锋芒,这一下交锋,自然而然地便折在了大禹剑的锋刃之下。


  这一下吃了大亏,七大弟子个个面无人色,只是如今师门有难,不得不抛下断剑再次冲上。也好在七星阵无需兵刃,赤手空拳亦能施展。


  “还想寻死不成!”魔君冷哼一声再次踏入战圈。听雨阁门下以剑为凭,失了兵刃的七星阵便如那拔了爪牙的老虎,又有何惧哉。当下里也不与他们客气,长剑一荡携着真气蓬勃而出。


  这一剑何其凌厉,径直便将那七人所成阵势打破,其余势还不止,直直照着那摇光星位劈去。


  眼看着这一剑避无可避,忽的一道蓝影窜来,间不容发之际推开了呆滞在原地的人。随即青碧色剑影一闪,已封下了魔君的剑招。


  “……是你……”看清了来者何人,张凯枫更不理会那些个小辈弟子,长剑一挺便朝着那人攻了过去。


  陆南亭本就内伤不浅,又怎经得住他此番狂风暴雨般地攻势,青冥剑挥舞着,却一味采取守势,且战且退,只求将人引离紫薇阁。


  一边挂念着门下弟子以及门派守卫,一边还要带伤与魔君相斗,精力不济之下更是招招遇险。一个疏忽之下,青冥剑偏了数寸,眼瞧这剑往心口刺来,陆南亭援之不及,竟伸出左手握住剑刃。


  魔君那一剑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去,暗红色的光芒穿透那只肉掌,直隐入他一身蓝袍之中,带起一蓬血花。


  张凯枫未曾料到这么容易便伤了他一招,一时也怔住,都忘了拔出剑来。“你……”


  陆南亭此刻肩头被他一剑划破,剑锋深入皮肉,顿时血流不止,脚步都已不稳,手上亦是创伤不轻,他却只注意到那魔君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小枫,趁现在……快走!”


  此刻山上正是混乱时期,防御还未布齐,正是趁乱离开的好时机。他将人引到远处,不仅仅是为了门下弟子的性命,亦是为了能让眼前这人尽快脱身。


  魔君本是在怔忡,此时忽听他唤起旧时称呼,竟是瞬间回神了。四下看了一眼,眼见周遭防卫逐步加强,他却是一笑,“本君既然敢来,便无需陆掌门操心!”言毕,拔出剑来,也不管他创口血流如注,趋身上前飞起一腿将他踢开。


  陆南亭重伤之中,更是无力还击,足下飞剑亦是虚浮,遭他这一腿竟是稳不住身形向下跌落。


  魔君正想提剑继续赶上,却又一道黑影窜前先将掌门接下。


  张凯枫站定,对着来人狂傲一笑:“多年不见,尘通长老身手还是一如往昔啊。”


  黑袍下的老人白发白须,身手却是矫如少年,“张凯枫!你这孽障,今日竟还敢出现!”老人将伤重的掌门交与身边跟来的弟子,一双眼睛仍是盯着那白衣魔君:“门下弟子听令,封锁退路,休要走了这孽障!余下门人集结,全力拿下魔君张凯枫!”


  “长老!千万不可……”率先喊出声来的竟然是陆掌门——听雨阁门人众多,若是全派出动,即便是以魔君之能,恐怕也讨不了好去。


  尘通老人听他断然拒绝,皱起眉来,“为何?”


  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陆南亭急忙辩解:“此值多事之秋,如此未免劳师动众了……”


  “若有成效,劳师动众也未尝不可!南亭,你身上伤重,此间事物便不用管了。”尘通乃是****之一,论辈分比之陆掌门都要高出许多,此刻轻轻一句话便将大权揽了下去,更是挥手让人带了掌门下去。


  陆南亭心中更急,还想再说什么,那黑衣老人淡淡一句便让他再无法反驳——“南亭,你道我人老了便老眼昏花,看不出来你一剑都不曾向那孽障递过?”


  那两人的问答魔君都听得一清二楚,仍是无动于衷,却是没拦下重伤的陆掌门。眼瞧陆南亭去得远了,面对围上来的门人,又是一笑,“尘通长老莫非以为这区区几百人便能拦下本君了?”


  笑毕,魔君内力运起,手中长剑色泽更为鲜艳,瞬间杀入人群,招招见血。然则一路杀来虽是伤损惨重,却是无一条人命在手。


  只片刻间魔君便已冲至紫薇阁前,将身后围攻之人远远甩下,饶是尘通再怎么呼喝拦截都无用。“今日本君便算是来给诸位提个醒,下回再见时,便是听雨阁灭门之时!”


  话已说过,张凯枫稳下身子,又是连环三剑九玄天元诀向下打去。


  紫薇阁早在那会儿与陆南亭激斗之时便已毁了好几根柱子,此刻又遭重创,顿时尘土飞扬塌了半边。


  废墟尘埃之中,魔君冷笑而去,转瞬间便已不见人影。


  话分两头,那边厢魔君闹得听雨阁一片腥风血雨,陆南亭却是身不由己。更奈何此刻伤势严重,便是回房的那几步路都要人搀着。


  在房门前禀退了长老的亲信弟子,陆南亭几分不情愿地关上房门。他心中正计较着如何疏松防卫住那人脱身,只是失血过多,想得久了脑中更是晕眩不已,正欲回内室,忽的察觉到什么,急急转身,却见一柄暗红长剑直直刺来,抵在喉头。


  长剑尽头,魔君正似笑非笑地站着。“陆师兄,这么快又见面了。”


  “……小枫……”


  06.金屋


  那柄长剑分毫不动,剑刃的冰寒抵在咽喉处,饶是陆南亭都不免心中一悸。“你怎得过来了……”


  张魔君挑眉,“那区区几人,莫不成还能拦下本君不成?至于你这里,原也不是什么隐密之所,怎得就不能来了?”


  陆南亭轻咳数声,这一下牵动伤口,鲜血从他捂着肩头的手掌指缝间渗出来,正想再说什么,喉头那柄剑忽的又递进了几分,剑锋已然触到皮肉。


  魔君面上虽然带着笑,那双眸子里却是冰寒一片,隐隐带着讥诮之意。“陆师兄,此时门外来往人数众多,个个都想置本君于死地,万不得已间本君只能借掌门师兄一席之地藏身了。小弟如今紧张得很,师兄若是出言惊扰到了,小弟这手一抖……呵,师兄不妨猜猜,这人若是在咽喉对穿了个窟窿,还能否得活?”


  陆南亭闻言只得苦笑,闭口不再说话。


  半晌之后魔君才将剑收起,“陆师兄看起来也是个明白人。若是你适才嚷出声把人都引了来,想来这血洗听雨阁之事便要提早上演了。”


  这一会儿耽搁已久,陆南亭剑创深入臂膀,又无任何包扎止血,此刻一身蓝衫尽湿,血沿着他衣衫已在地上积了浅浅一洼。


  张魔君见他气色灰败,半个身子都靠在门上,知他此刻玩不出什么花样,方冷着脸上前,伸手点了他几大要穴。穴道一闭,血液流速顿时便缓了下来,也算顺手替他止了血。


  陆南亭流血过多,身子已然发虚,若不是肩头以及脏腑受伤疼痛不止,怕是早已晕去。此刻见他手来,一来躲不开,二来也是没想过要躲,任由他制住自己全身要害。


  那魔君手指一触即回,陆南亭微低着头,正瞧着他冷冰冰的俊脸。分明只隔了咫尺,连他吐在身上的气息都感受得到,那表情却是如此漠然……


  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的伸手握住了他,苍白冰冷的手一下子染上了血红色。


  魔君亦是一愣,未曾想到他忽有此举,一时忘了挣开,诧然抬头,便这么四目相对上了。


  陆南亭本是冲动起来才会抓他,此时见了他一双幽深双眸,竟是想不到话来说。掌中那只手握了这么久依旧是冰冷极了,他心中一痛,握得更紧了:“小枫……我从未想过要出卖你……”


  张凯枫本是怔忡,一听他这话,顿时心头火气,猛地甩开他,手指成爪闪电般抓向他颈子。


  陆掌门本就伤重,更被他大力甩开,哪还有力气挡他,只一合便被他扣住了咽喉,那只手力道不轻,扼得他脸色发青了还不放开。“陆南亭你听着,本君与你之间早已毫无瓜葛,昔日之情一刀两断!有些事你做了便做了,无需在本君面前巧言狡辩,再提及旧日称呼,休怪本君下手不客气!”


  冷哼一声后他才放开那人,收剑回鞘径直进了内室,徒留陆南亭一人在门边。


  歇了好些时候陆南亭方能起身,其时肩上伤口血已止住,只是先前流了太多,此刻眼前还是微有晕眩,摸索着转进内室。心中还是挂念着先自己一步进来的魔君,一进门不去处理伤口,反去寻找那人。


  四面左右都瞧过了,却还是不见人影,陆南亭心中一沉。如今阁中戒备如此森严,他此刻再出去,若是为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这会儿****已然接下了阁中事务,那主事的尘通长老可不会如自己一般放他安然离开……


  “你要呆立到何时?莫非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么?”


  正自着急间,忽听头顶传来他一贯的清冷声音,急抬头,只见房中主粱上一道人影稳稳坐着,屈着一腿,白色的下摆垂下来。房梁离地有四尺多高,终日不见阳光,那身白衣倒成了唯一的亮处。


  “……你还在。”陆南亭见他未曾离去,才放下心来,立刻又觉得阵阵脱力。


  “本君既然说了要在你这避避风头,自然不会这么早离去。倒是你,若是伤重不治,这条命可要算到本君头上了。”魔君不咸不淡地回话,见他苦笑着去寻了药来,看了片刻又转开视线,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手掌。


  手上肌肤原本的白色早已被血染过,此刻血浆干透,只剩下斑驳的暗红色。不用仔细去嗅便能闻到一股子腥味,对于他来说这个味道从来都不陌生,今日却是中鼻欲呕。沾染鲜血的温热手上握上的感觉还流连不去,他动了动手指,却甩不掉这种粘腻感。“……麻烦……”暗自唾弃一声,他手一撑房梁跃下地来,径直找水去洗手。


  他倒还知道此刻自己这一身装束太过惹眼,在陆南亭衣衫之中寻了一套寻常服饰穿上了才出的门。借来的衣衫与自己身量到底有些不符,这身衣饰显得有些过大,却也只能将就了。


  陆南亭见此也只能苦笑。他能知道乔装一下,那必然是不会和门下弟子起冲突的,这样对两方都有益处。


  片刻之后那人便又回来了,更提了一桶水回来,一言不发地放在他身侧,也不瞧他一眼便又上了房梁。


  陆掌门伤在左肩,虽不是惯常用的那手,只剩单手却也是诸多不便,这会儿外衫已除下,里头的中衣却被干涸后的血液黏在了伤口附近,轻易间扯不下来。眼下之际只能是用水化开了那血衣方能剥离,然而此刻他心有余而力不足,门派上下又都在忙碌,况且更是他自己禀退左右不让人伺候着,魔君这水打来的时机着实是微妙的很。


  陆南亭这会儿心头酸甜苦辣翻腾不休,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长叹一声,就着那水清洗了伤口上完药。


  之后房中二人之间便再也无话了。


  再过半个时辰后便已是华灯初上,众多弟子搜了许久无果,只得在各处关卡增设人手,随后便各自散了。


  膳房弟子整治完晚膳,自有杂役装好了饭菜汤药送来与掌门,陆南亭只因房中藏了个幽都魔君,不好让人进屋子,只说了日后都在房中用膳便遣退了人手。


  为了不让人察觉房中尚有他人,用膳时自然也只能在内室。他从食盒中拿出饭菜摆好后,便抬头去寻梁上那白衣人。


  他既有意想让,魔君自不会与他客气,当下便跃下来,却不动口,反是从怀中捻出一枚银针,一一试过之后才挑了几味菜式享用。


  陆南亭瞧他如此戒备,心中自不好受,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闷头喝完了药,那苦涩余味还在舌尖肆虐,也不知与心里那滋味哪个更苦些。


  魔君瞥了他一眼,瞧他眉都皱起,自然明白那碗药的滋味没甚么美妙可言,念及他身上的伤都出自于自己之手,难得没再出言讥讽他,片刻后便放下了碗筷。


  “小枫,怎得不多用些?”陆南亭见他起身,一瞥桌上根本未曾少过多少的饭菜,想他今日一番激战必然劳累,便跟着去拉他。


  张魔君未曾想到他还有心管这些事,一时不查之下手腕便被他拉住,当下里寒声道:“你这臂膀可是不想要了么!”


  陆南亭无法,只得放开了他,由着他隐身梁上。虽说饭菜剩下不少,这一顿晚膳却是食不知味。


  到了夜间,陆南亭本是有意让出床铺,那魔君却是不领情。他欲再劝,魔君忽的冷笑起来:“陆掌门,你有空担忧本君如何过夜,倒不如多点时间为自己想想!说不定本君夜间不快,便一剑割下了你项上人头也未可知。”


  梁下那人久未回应,魔君正欲转身做看不见,忽听他幽幽一叹:“若是你下的手,我无怨。”


  张凯枫心头一阵狂跳,过了好些时候才回神,又想到这人从前行径,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口中却是丝毫也不领他情。


  “陆掌门这话本君记下了,届时自当照办,好让陆掌门死后可以瞑目!”


  07.甲子


  夜里,两人暂且算是相安无事。陆南亭虽是大敌在侧,心中却是安定,白日里既忙且累,又兼有伤在身,服了药后更是昏昏沉沉的,不出片刻便已睡下了。魔君今日仅凭一人之力便将偌大一个门派搅得人仰马翻,虽是风头大劲,却也着实有些疲惫,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却反而睡不下了。


  房中早已熄了灯火,此刻漆黑一片,他身在梁上,全身都隐于黑暗之中,若是刻意敛神屏气,只怕便是大罗金仙都发现不了。


  床榻之上的陆南亭吐息渐趋平稳,眼见着是睡熟了,魔君悄然看去,黑暗于他并无影响,仍是将那近二十年未曾谋面的人瞧了个清清楚楚。


  十八年前那一番变故,他生魂被镇于梦之弈剑听雨阁,肉身已死,之后从梦阁脱困转入魔道,已是不死不灭之身,自然容颜未改,始终都是一个样貌。然而陆南亭本就长他数年,又历经十八年,如今已过不惑之年,样貌上自然是与从前记忆之中的不大相同了。


  然则习武之人多以气养神延年益寿,内力修为越是高深浑厚,容颜越是不显老。多数与他二人同辈的师兄弟都是精神气十足,怎得他偏生沧桑了这么多……


  先前那一身玄嚣战袍的大师兄披上了蓝衫,再找不回原来的风发意气了。


  这掌门之位果真是个折腾人的东西,劳心劳力不说,连带的人都被消磨了。


  魔君无声冷笑,恶意揣测出如上结论,丝毫不去计较卓前掌门数十年如一日的风采卓然。


  正自出神间,忽听外头传来密集脚步声,来人尚不止一个。听这动静,来者修为极高,然则脚步轻盈,应是女子。


  只须臾间便已察觉出是朝着这边而来,魔君盯着陆掌门的微妙眼神一变,顷刻间眼底杀气弥漫。


  ——这脚步毫不迟疑,便是认准了这处,想来也知道是为了这间屋中之人。而此刻已是子夜时分,掌门居所又岂是随意闯入之地!如此看来也不消说了,定是为己而来。


  只一须臾魔君便已想到此节,投向那掌门的眼神更是恼恨非常。


  ——自己如今在此处,世上便只有陆南亭一人得知,若非他暗中动了手脚,还有何人能知晓!?这几个时辰间自己只外出了片刻,想来便是这片刻功夫,让他钻了空子。


  有多少人来他并不在乎,来一个杀一个便是,只是……这陆南亭居然有胆再设计自己一回,这可当真是好得很!


  想到此间,他已悄然拔出怀中短匕。房梁之上地方有限,长剑已不适手,反倒是匕首更方便些。


  便在这时,房门忽的被叩响。


  “师兄!大师兄!听说你受伤了,伤势如何?你开门啊……”


  那声音甜腻柔美,跟个娃娃一般青嫩可人,果真是个女子。语气急切担忧得紧,更是在半夜便直闯过来,足见情谊非凡。


  如此大的动静之下,饶是个普通人都该醒了,更何况是习武多年的陆掌门。早在叩门声刚响起之时,陆南亭便已一惊而醒,正待起身时,颈上忽的一寒,他本能地一拧腰躲开,张凯枫却比他速度更快,猱身而上,手臂向前半尺,那短匕如影随形,又一次抵上他颈子。


  这一番攻守下来,陆南亭总算是看清了魔君影像,也不再躲了,只是疑惑他为何突然动手。前半夜间分明还好好的……这一迟疑之下,便忘了门口上尚还有人等着。[小枫?]


  “大师兄!师兄你怎么样了?”门外的姑娘迟迟不见人回应,只怕师兄伤重非常,更是加紧叩门。


  魔君此时听得门外女子口口声声唤着陆掌门,已知是自己误会在先,却也不打算稍假辞色,只是将匕首更贴近了一分,几乎割破他颈上肌肤。[门外何人?]


  陆南亭正待解释,那女子却已等不得了,只听一声木材断裂的脆响,那门已被破开。转眼间脚步声便已到了内室门口,若是再无反应,想来这门也撑不下多久了。


  魔君倒是镇定,他已然决定了,无论是何人,若是敢进这门,便要他有命进来没命回去!


  陆南亭已然感受到他的凌厉杀气,更已听出门外之人是谁,眼见那女子便要进门,一时情急之下,也不管颈上还架着利刃便即开口:“蝶儿!你莫急,稍等片刻,师兄这便过来。”


  门外那名唤蝶儿的女子听得屋中回应,又听师兄精神不差,始才松了口气不再叩门。却仍是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师兄有伤在身,慢些也没关系,切莫伤了身子啊。”


  魔君不动神色地收回短匕,抱臂站在床边,冷眼瞧他挣扎下榻。他臂上伤口甚深,适才躲那一匕,一个用力之下肩上伤口迸裂,鲜血再次涌出,剧痛之下此时已是行动困难。


  [甚么事该说,甚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待他点上油灯,魔君正待重新躲起,一眼却瞥见地上影子——那房梁黑影正映在地上,若是依旧躲于此处,只怕一进门便被人察觉了。


  陆南亭正自苦笑点头,忽见地上黑影,心中亦是一震。这如何躲藏的问题他也立时便想到了,只是门外小师妹久候,不多时便要进门,此刻时间仓促,一时也找不出一个妥善之地。


  正自发愁间,叩门声又想起,比之刚才却是轻缓了许多,“师兄?师兄可是有事?”


  陆掌门岂能不知这小师妹性子如何,眼见这一会儿便要进门,一时惊慌之下,瞥见自己床榻凌乱,灵机一动间忽有主意。


  魔君顺着他视线瞧去,眉心狠狠皱起,显然极是不情愿。然则此刻门口已有动静,再不情愿都只能将就了,顺着他掀开的褥子,一个屈身躲了进去。


  陆南亭拉上帷帐,仔细查看后,直至再无破绽了,才披上外衫转身去开门。


  门甫一打开,那一身青阳红衫的女子便闯了进来,一见陆南亭雪白中衣上血迹斑斑,怔忡过后便即哭了出来。


  陆南亭未曾料到她甫一进门便嘤嘤哀哭起来,顿时闹了个手忙脚乱,本是想替她拭泪,怎奈一抬手臂创口鲜血便如泉涌,他不想让小师妹担心,然则眉心本能的微皱却是掩不下去的。那姑娘泪眼迷离,却也瞧见他面色不好,伤心起来便愈加收不住泪了。


  “小蝶……诶,一点皮外伤而已,你莫担忧,别哭了……小师妹,你向来最听话了,快收收泪……”陆南亭身为一派掌门,平素发号施令的不少,然则这小师妹却是命令不得。先不说眼下这状况无需严辞下令,单说这女孩与自己渊源,便也不能随意打发了事。


  这女子是十七年前支援中原天机营共抗妖魔入侵之时在战场附近的村子捡到的,那小村子经受战火波及早已残破不堪,村中人争相逃命,那女孩儿其时不过三两岁光景,一个人蹲在残垣边哭泣也没人搭理,估摸着亲人都已离世,陆南亭不得已只能将其带回听雨阁。忽忽数年女娃长大了,陆南亭见其根骨不错便着手教她武艺剑术,却没收其为弟子,只是代师收徒,认了个小师妹,改了个名儿叫梦蝶,由那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化来。


  眼下这哭声不绝,哄也哄不停,陆南亭不由得头痛起来,转头去看跟着师妹进来的女子:“柳姑娘,你看这……”


  那女子名叫柳绾绾,身着蓝沁,是冰心堂的弟子。此可见陆掌门为难,便上前来相劝好友:“小蝶,陆掌门有伤在身,你不去想法子让他清静养伤也就罢了,怎得还能哭闹不休?”


  梦蝶也不是不知事之人,只是一时太过担忧伤心所致,此刻听友人言论,即刻便强自收泪,又见师兄身上血丝蜿蜒,心中害怕起来:“绾绾你快替师兄瞧瞧啊,怎得伤得如此之重!?”


  “如此,有劳柳姑娘了。”房内亦有桌椅,陆南亭在桌边坐下,伸出手来让那冰心姑娘看诊。


  “陆掌门客气了。八大门派同气连枝,俱是江湖正派,冰心堂素以治病救人为己业,这区区小事又有何劳烦之说。”口中说着,亦在他面前坐下,伸出纤纤玉指搭上手腕脉门细细诊断起来。


  望闻问切之时不可打扰,梦蝶在一旁看得焦急万分,手指不断地搅着衣角,待得那姑娘诊完,更是连番询问伤势如何。


  “陆掌门脏腑受大力震荡,内伤不轻,却无生命之危;肩头剑创不浅,倒只是皮外伤,并无伤筋动骨,此时身虚体乏该当是失血过多造成。只需静养些时日,辅以药石便可痊愈,似乎并无要紧……”柳绾绾说着,面带疑惑。


  她赶来的路上听闻了听雨阁变故,似是有仇家寻上门来,将一门上下搅得天翻地覆,更是将掌门打得重伤不起。此时见了伤势,虽说不轻,却也绝没有到传言之中那般的地步。


  正欲起身之时,忽见陆南亭颈上似有瘀痕,忙伸指来探。


  陆南亭不知她何以如此,正欲避开,那素白手指却已一触即回,“柳姑娘……?”


  “陆掌门,你颈上这伤亦是出自那仇家之手?”


  陆南亭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讷讷点头,却见那女子面露不解,手指在自己颈边比划着,“如此,倒是奇了……”


  “绾绾?怎么回事?师兄到底如何了?”梦蝶见好友言辞闪烁,心中担忧更甚,忙扯着她手臂求索。


  “陆掌门倒是无碍……只是这伤着实蹊跷。”不待梦蝶再次询问,柳姑娘便已一一分说起来:“你瞧,此次变故乃是仇家上门,敢以一人之力杀上门来的,除了功夫不弱外,心头执念亦是深刻。而掌门这瘀伤却是被指力掐出来的,显然易见其人已然贴身,如此近的距离,又有如此指力,却为何还留着掌门性命?”


  此言一出,意识到此战惊险的梦蝶小声惊呼,陆南亭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不是个滋味。


  他怎能不知那人为何留着他性命——从一开始,那魔君眼中便只有恨与怨,从来不曾有过杀气。日后如何暂且不论,至少今日一战,那人未曾打算取他性命。即便是在一招直取心口之时,那柄长剑都偏了方向,只刺在肩头。


  这些许因由却是不可为外人道的,是以陆南亭只能保持沉默,任那两个女子揣测当时情景。


  “莫非是那会儿门人来的太快,那人来不及害了师兄性命?”


  “不然。来人据说是听雨阁叛门弟子,用的是剑,若是逼得紧了,拿剑补上一下不是快捷许多么?”


  那两个女子还在径自讨论,陆南亭咳了两声,梦蝶担心师兄,急忙舍了友人靠过来问长问短。


  陆南亭本是不愿她们继续猜下去,便岔开了话题:“蝶儿,你不是今早才动身准备去紫荆谷的么,怎得又回来了?”


  “本已到了紫荆谷,谁想她一听人传讯说门派有变掌门重伤,连夜便雇了马车赶回来。”答话的却是柳绾绾,言辞间虽是在抱怨,神态却满是无奈宠溺,想来是习惯了这姑娘风风火火的性子。


  陆南亭摇头苦笑,看着师妹不依不饶的嘟着嘴申辩,“你这丫头,再是心急也不该这么冒失。半夜三更地,一个女孩儿家怎能闯进男子居所,还连累了旁人。这都快四更了,还不赶快带了柳姑娘去自己房里歇着!”


  “江湖儿女又何必拘泥于小节,你是我大师兄,又不是别的寻常男子!”梦蝶本想继续留下,然则挂念着师兄伤势不轻急需静养,只得恋恋不舍的离开。


  陆南亭待那二人去得远了,听不清脚步声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将床幔拉开。


  那魔君亦是听得动静,知晓此刻房中再无他人,立刻掀开了被褥坐起,冷眼看那掌门:“好个千娇百媚的小师妹!一别经年,陆师兄却是风流更胜往昔啊!”


  弈剑弟子素来以风流俊逸著称,多少姑娘爱慕弈剑门人,身为大师兄的陆南亭少时自是众多女子的梦中情郎。


  少年人通常都有些心浮气躁,那个时候的自己说是拈花惹草也无可厚非,如今被暗讽了一句,陆南亭面上讪讪,却还记得反驳:“你莫要误会,我对蝶儿只有兄妹之情。”


  “这种论调,往年也不见得谁曾少说了去!”魔君却是不买他帐,连带冷笑。


  陆南亭遭他数次讥诮,竟是意外的平心静气了下来,“若说非分之想,只怕……真有一些。”


  魔君一怔。他自可听出那女子年纪尚幼,只怕都未满双十年华,陆南亭年纪长她一倍还有余,自不可能有男女之情,适才那些话却也不过是习惯性地嘲讽之言,却不想陆南亭竟一口便认了。一瞬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该如何说话。


  此时烛火未熄,陆掌门一眼便瞧见了他脸上微妙神态,沉默半晌,叹口气出门转去了书房。待得取了物事回来,魔君还在发怔,一丝一毫都未曾动过。他看了,心中却也不好受,在床沿边坐了,打开手中卷轴,却是每个弟子入门时门派录下的档案。


  画上女子一身正阳黑衣,手中握着斩空长剑,云鬓如雪,眉目秀丽。


  “你适才一直都未曾见过蝶儿的相貌,这会儿……便瞧瞧罢。”这些物事平素在掌门书房与门派典籍处各存有一份,陆南亭拿来与人看的,便是收在他书房的那份。


  张凯枫昔年那两份,却是在十八年前便被处理掉了,天草见到的那丹青,却是陆南亭绘了玩儿的,除了他自己与机缘巧合见到的天草,再无旁人晓得。


  魔君听他如此说,方才回神,心中自是恨极,却也不免凝神去瞧那画儿,一瞧之下却又是一怔。总觉得那画上女子的相貌在何处见过,却总也想不起来究竟。


  这边厢陆南亭却又是苦笑,“你可知我为何代师收徒,只认她作师妹……我亦不过是想让那容颜再唤我一声南亭哥。”


  魔君倏然想起了缘由——那女子的眉眼,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过得几年我便明白了,哪怕再是相像,她始终不是我记忆中那人。她七岁那年我开始教她习剑,便让她改了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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