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短篇:幽都王印象之孤寒篇

时间:2017-05-28 12:10 作者:傲雪云罗符 手机订阅 神评论

新闻导语

同人短篇:幽都王印象之孤寒篇

  又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天气。腥咸的海风刮起层层大浪拍打在老旧的码头上,腐朽的船只碎片在浪花中无力地浮沉飘摇。一大群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扁平聒噪的怪叫声,时不时俯冲而下,撞开遍地都是的简陋土包,啄食里面露出的苍白腐烂的人手。

  就在一月余前,李家村还是南海之滨最繁荣的渔村之一,每天除了起早贪黑的渔民,前来采购海鲜的商贩和出海探险的水手也络绎不绝;然而,当伽蓝古国从天而降沉入南海后,不只是它,所有沿海而建的村镇,都没能逃过村毁人亡、沦为死地的命运,至于剩下三三两两的幸存者,也都抱着团迁往了中原,再也不愿回到这连年灾祸不断的伤心地了。

  所以,当荒芜的废村中忽地亮起一蓬绿光,里面走出一个高大的紫色人影时,那些啃噬着腐肉的鸦群骤然被惊起,扑棱棱逃散了一片。

  “唉……人都死了,何苦还要让他们入土了也不得安宁?”那不速之客见这一片衰颓凄惨之状,摇头叹了口气,走到残损不槛的土坟前。他蹲下身,将散落一地的泥土重新盖在那曝于荒野的尸骨上,饶是它早已被啃噬得皮开肉绽,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味,也浑不在意。

  然而,就在坟包即将修复完成的时候,那群乌鸦复又如附骨之蛆一般围了上来:它们在此地盘踞已久,岂能容得这突然冒出来的怪人抢走了吃食,甚至有极凶悍的,更直接向那紫衣人飞扑而下,欲以利喙啄穿他后脑,而那紫衣人却丝毫无觉——

  一时间,只听“砰砰”几声怪响。紫衣人似乎依旧没有意识到身后危险,可始终笼罩于身上的淡淡绿光却骤然大盛,乌鸦一头撞上,就如同撞到一堵铜墙铁壁:“这是?!”紫衣人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看见扑向自己的鸦群,他没有下意识地挥手驱赶,反而是看着它们前仆后继攻击自己的凶恶模样,表情渐渐转为吃惊。

  他看见鸦群的眼睛里竟都泛着血红色的光芒:它们撞上自己的护体绿光,不见头破血流,而是化成一缕缕黑烟,随风四散——“是你吗?”他发出一声有些莫名的低呼,与此同时,余下的乌鸦却像听到了一句魔咒般掉头便逃,扑棱棱向海岸疾飞而去。“别走!”紫衣人见状一路急追,可还是晚了一步,等追到废弃的码头边时,连一只鸟的影子也见不着了。

  难道……在海底吗?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眼前的风浪愈发汹涌起来,几乎只需一个浪头就能将这渺小的人类吞没,可他只稍微思索了片刻,便十分坚定地向海水中走去——

  “等一等!!!”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紫衣人呼吸一窒,心念急转间,周身绿光骤灭,他收回迈出一半即将跨入海中的脚步,回过身去:“少侠,好久不见了。”

  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人正向着这里飞奔而来,正是他在东海海神龙邪作乱时认识的那一位,虽然至今其名不扬却以一连串惊人际遇和因此立下的骄人功勋而蜚声大荒的少侠。事实上,他们的关系并不算熟稔,甚至于还有些微妙,但少年人一翻身下马,连气儿都没顺过来,就像苦口婆心的老友般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孤寒村长,您怎么啦?!千万别想不开啊!”

  听到这话,紫衣人——雷泽有个小村的神秘村长孤寒不禁哑然。他心知少侠是误会了他,但也无意去解释个中原委,只是十分礼貌地微微一笑:“此地早已荒废多时,少侠怎会突然前来?”

  “那个,我本来是直接去的有个小村,结果听村里的老人说,村长您一大早就往南海滨的方向去了……”少年边说边抹着汗湿的额头,显然不但是专程前来找他,必然还一路沿着海岸线找了个遍:“但是村长,您又怎么会来这个废村呢?刚才、刚才我还看见……”“呵,就算为了有个小村的村民们,在下也不会轻易自寻短见的,少侠请放心。”孤寒依然微笑着,拿开了少年依然抓着自己袖子的手,而后者的脸也蓦地红了,支吾磕巴了半晌,才道:“孤寒村长,我不久前刚刚从南海轮回塔回来……那里发生了很多事,总之,我来找您是希望您能——”

  但是话没说完,孤寒就轻轻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有个小村村长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严肃,眉头紧皱,眼神中似还带着几分无奈:“躲在暗处的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一时间,就听见几声诡异的窸窣轻响,当少年顺着孤寒的目光回头向自己身后看去,只见他们二人竟已被七八个黑衣人合围。那些人全都以面罩蒙脸,从衣饰上也看不出任何身份的象征,可眼神中异常尖锐的杀气却让少年觉得莫名地熟悉:他忽然想到大约一年之前也曾有极其相似的场景发生,不由得眉间一跳,本还通红的脸“唰”地一下变成了十分难看的猪肝色。

  “诸位是尾随少侠一路而来的吧?唉……乔装、陷阱、**,为了取在下的性命,你们倒也真是煞费苦心了。”孤寒深深地叹了口气,听起来,他近些日子竟是没少受过骚扰和生命威胁:“在下只是一遁世之人,并不想与任何势力为敌,为何非要赶尽杀绝呢?”

  “有个小村村长,亏你还有脸说自己是‘遁世之人’。你勾结妖魔和东海邪神做了什么,难道还要我们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吗?”黑衣人中走出一个为首者,冷冷地哼了一声,拔出腰间佩刀直指孤寒面门:“在那个古怪的村子里我们奈何不了你,不过今天你既出来了,就把性命留下来吧!”

  “孤寒行事,自问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年轻的村长仍是摇头,面色无比平静,毫无惧色:“诸位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高手,便是随便出一人单打独斗,在下也绝敌不过……但孤寒的命仍有他用,万万不能交于旁人,抱歉,要让你们空手而回了。”

  “哼,不会空手而回的,若今天不能带走你的项上人头,我们就会带回去自己的脑袋——”“够了!!”黑衣首领正要下令所有人一齐攻上,却听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吼,随后便是一枚七曜人寰剑诀劈头盖脸朝人群飞来:一众杀手急忙退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方才他们所站之处地面轰然炸开,泥土飞扬,只留下一个齐膝深的大坑——

  “光天化日之下以众欺寡以强凌弱,是当小爷我不存在吗?你们影剑部队的人还要不要脸?!”神秘的村长被一人紧紧地护在身后,正是那个少年:他已经明白黑衣杀手们是何来头了,尚还有几分稚气未除的脸上早已出离愤怒,“我不晓得‘那个人’是哪根筋搭错了,但我知道,孤寒村长他是个好人!今天你们要杀他,就得先过我这关!”

  全场寂静。黑衣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万没料到刻意隐藏的身份居然这么快就被揭穿,而这少侠偏偏还是顶头上司千叮咛万嘱咐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许伤害的特殊人物,自然也就不能当作碍事的一块儿灭口,一时间,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我们本不想把无关人等牵扯进来,没想到,还是被你看破。”刺客首领沉默了片刻,终于干脆地揭下了面罩,亮出属于王朝“影剑部队”的令牌来:“少侠,你不要被伪善的外表蒙蔽——早在东海龙邪作乱时,有个小村村长就与那祸首东皇太一暗中勾结,欲谋害落日神箭转世灵曦姑娘;如今南海异变刚过,我们的探子又发现此人在中原雷泽等多个妖魔占区频繁出没,四处寻找幽都王的残存魔气!区区一介书生,竟能在妖魔环伺之地来去自如,而雷泽当年几乎全部沦陷却只有那有个小村从未受过任何侵扰,少侠以为这是什么?”


  少年听闻此话先是一愣,旋即脱口而出:“你别胡说八道!东皇太一那时候可是欺骗了所有人,怎么能怪孤寒村长?而且他和幽都王,他们本来就是——”可话说到一半,却又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急忙转回头去看了孤寒一眼,对方神色依旧坦然,只是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淡的苦笑。

  糟糕,一时冲动把不该说的都说漏嘴了……现在怎么办?越解释,反而越会害了孤寒村长啊……情急之下,少年咬咬牙,一步步退到神秘村长的身边:“村长,这里我来挡着,你骑我的马,往有黄土神石的地方跑——只要能回到有个小村就安全了,快走吧!”

  马儿就在近前,可孤寒却动也不动,反而是影剑首领发出一声冷笑:“少侠,你竟然还是要帮他。只是你以为,我们会想不到这一点吗?黄土神石启动后,至少需要十息时间才能将人送走,而离此处最近的神石,也早就布置好了我们的人——上了影剑格杀令的人非死不可,今天,他插翅也难逃了!”

  “什么?!”少年面色骤变,正要想别的法子应付,此时却觉右肩一沉,孤寒沉静如水的声音在耳畔悠悠响起:“多谢少侠好意。只不过……”他看到自己的肩头露出半截紫玉笛,一团绿光从笛身上散发出来,一下蒙住了他的眼睛。那绿光柔和而又无比深邃,似乎带着一股巨大的吸力,能将人的魂魄也一起吸去——那个瞬间,他只觉得脑子变得空白一片,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神秘村长空灵飘渺的声音:“……要走,自然也是该一起走。”

  这种感觉……怎么……好熟悉……

  “少侠,少侠?”也许只是须臾,也许过了很久,少年又听见了孤寒的声音在叫他。等眼前那片令人眩晕的绿色消退,首先看到的景象就让他惊得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这这这、这是——有个小村的村长居?!”直到俊俏的脸被生生掐出了一块青,眼前仍是那个房屋雕栏都是整玉造就、悠悠飘浮于空中的弦月小村,距南海滨那废村死地足有近百里之遥,这才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呼道:“孤寒村长,我们是怎么回到这里的?刚才、刚才不是明明还在……”看着那玉石弦月发出一闪一闪的淡淡光芒,他忽然想起那种感觉为何无比熟悉了:绿光,能将人魂魄都摄于其中的吸力,瞬息千里的传送速度,这分明就跟遍布大荒的黄土神石之力如出一辙啊!可再转念一想,先不说使用黄土神石的条件相当苛刻,南海滨那个废弃的小渔村里也压根就没有神石生长,而且那股力量……可比神石要大得多了…… 神秘的紫衣青年微微一笑:“呵,若要正面硬拼突围,孤寒只怕连半分生还的希望都没有。不过少侠,你们似乎都忘了,在下是‘有个小村’的村长。”

  少年眨巴着眼睛,一副仍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简单来说,我不需要黄土神石,也可以随时来去自己曾踏足过的任何地方。”孤寒一边说,一边将腰间别着的紫玉笛拿在出来轻轻地抚摸把玩,少年这才发现,这就是刚才搭在自己肩头的那一支,“这也可说算是……作为小村守护者唯一的一点‘特权’吧。”

  少年惊讶地张着嘴,已然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十大门派也不是没有相对灵活些的仙法传送术,但那些都不能作用于施术者自身,并且还消耗巨大,短时间内无法反复使用,所以但凡方圆几里内有黄土神石生长,不到迫不得已,人们宁可多跑点路也不会用仙法来耍小威风;想不到,孤寒村长竟然拥有集神石与传送术二者之长于一身的力量,难怪面对那么多影剑杀手他仍然毫无惧色……呃,亏我还在村长面前逞了那么大一个英雄,到头来还是他带着我脱困呢,这下真是丢人丢大了……

  “对了,少侠,记得在之前,你还有一些话没说完吧。”少年变换不停的小表情被孤寒看在眼里,他虽觉有几分好笑,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出声解围道:“这么急着非要找到在下而不愿意在村子里等,莫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啊呀,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其实我是想对您说……先前在轮回塔里发生的一些事……”少年一拍脑袋,面色渐转严肃,娓娓道来:在大荒即将被妖魔完全吞噬的未来世界里,少侠以弯月水晶逆转时空回到南海伽蓝墟异变之前,再次踏入轮回塔内力挽狂澜,这一次,他终于成功团结幽都三巨头及玉玑子之力,联手粉碎了幽都王夺取六道轮回力量的阴谋;在这期间,上古伽蓝神的残余神识更与这凡人少年合二为一,走入幽都王的内心世界,只差一点便能成功将他渡化——可惜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冷不防杀出个东皇太一将幽都王救走,而伽蓝神也终于在这一战之后完全神隐,彻底消失于世间。这故事很长,一切又都是惊心动魄的亲身经历,少年时而振奋激昂,时而感慨悲伤,讲得孤寒也渐渐听入了神,而当正面提及幽都王之时,有个小村的神秘村长眉间更是屡屡跳动,喜怒虽不形于色,心头却是震撼不已。“伽蓝墟的事情,我大概也知道一些,只是没想到,这其中还发生了那么多不可思议之事……”等故事说完,孤寒对他的来意也大概明白了七八分:“少侠,你是希望在下能够接替伽蓝神,将来去再次渡化幽都王,对吗?”

  少年点了点头,全不避讳:“嗯,伽蓝神与幽都王非亲非故,可他都只差一点就成功了……村长您毕竟是幽都王的大舅子,要是您肯出面,我想将来一定可以……”“少侠,你这么信任在下吗?”谁料话都还没说完,孤寒却似笑非笑当头便是一盆冷水浇下:“正因为是亲人——少侠难道就不怀疑,影剑为在下罗列的那些罪状都有可能是真的?我或许一直都和幽都王站在一边呢?或许,我是当真与太一合谋要害灵曦呢?”

  “村长,不可能吧……我知道您不是那种人啊……”少年只当是故意逗他的玩笑话,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脑袋:“灵曦曾经在有个小村生活了那么多年,您要是想害她,那老早就能害了,哪儿还轮得到东皇太一来耍阴谋诡计呢?而且,您之前也一直在帮岚音、还有我和我的伙伴们啊,是吧……哈哈……”

  孤寒定定地看着少年坦荡真诚的模样,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他闭上眼,无数久远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接二连三地闪现,又最终和少年讲的那个长长的故事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这种情感早在他身上消失已久,上一次还是发生在千年之前,小妹下葬、二弟远走的那一天。他以为,历经几世轮回,他的心早已被时间打磨得很麻木了,才能任凭外面的世界风雨飘摇而岿然不动地长留在有个小村,才能在明知故人消息的情况下一次次地忍住相见相认的念头;却不想现在,他依然会感到这般刻骨的悲伤,一下下绞痛的心甚至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或许,不能再置身事外下去了……

  “没错,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帝江。即便他堕入魔道,变成坏得彻底的幽都王,我也知道,他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良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硬是将翻涌的情绪稳定下来:“少侠,我当然愿意竭尽所能,让他们父子俩就此收手,莫要再残害大荒百姓。只是我与伽蓝神的状况又不相同,我也有力不能及之处啊……”

  少年听闻此话不由一愣,这一点,他倒从来都没有想过:“您有困难吗?是什么啊,有没有我能帮上……哎哟!!”话才说到一半,一边肩膀却突然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龇牙咧嘴地转过头去,就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是村里的猎户,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先是忙不迭地给自己**,然后冲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孤寒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村、村长,不、不好了——杀人啦!!”

  杀人?不仅少年吓了一跳,孤寒也是大为惊讶:有个小村几乎与外界隔绝,这里的每位村民他又都再熟悉不过,谁能干得出那种事来?“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也说不上,是采玉娃娃瞧见的,她整个人都吓傻了……总之,您快下去看看吧!”


  在跟着孤寒和猎户去到村口之前,少年一直觉得自己是历经千锤百炼、已然对死亡司空见惯了的人。谁知,当看到那一幕惨烈的景象后,他还是忍不住跑到一旁,吐了个天昏地暗。

  弦月小村飘浮在浅浅的海湾之上,村口是一片湿地,四面环水,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七零八落地横陈着十多具熊熊燃烧的尸体:它们无一例外都被拦腰斩断,大火遇水而不熄,反而越烧越旺,烧得尸身上的衣物噼啪作响,散发出一股股混着烤熟皮肉的焦味。亲眼目击了一切的小女孩采玉被孤寒抱在怀里温柔地安抚着,却仍然没有从惊吓中平复过来,她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就在大伙儿来前甚至有人还活着,半截身子都还在水中拼命地扭动挣扎……

  “带采玉回家去吧,别惊动任何人。这儿我来处理,不会有事的。”把哭得累到睡着的小女孩交给了猎户抱走,孤寒凝视着这诡异的场面,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将紫玉笛朝火焰中遥遥一指,又是一道绿光从笛身上喷薄而出,只见少顷之后,那些遇水不灭的诡异火苗便离体而去,在半空中渐渐融合,化作一只张牙舞爪的三足怪鸟——“金乌!”一旁的少年一眼便认出了那怪鸟来历,登时咬牙切齿,拔剑便要去斩,那怪鸟却十分嚣张地嘶鸣一声,掉头便向远处的云梦沼泽的入口疾飞而去。

  “混蛋,怎么什么玩意儿都跟着上门来了!”少年怒极之下,召唤来马儿便翻身骑上:“孤寒村长,您快回村里千万别出来,这该死的畜生我去追,绝对不会放过它!”说完,一溜烟绝尘而去。孤寒张了张嘴,刚想要说点什么,眼皮却不由自主地一跳,也就只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少年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沼泽深处——孤寒叹了口气,从其中一具焦尸身上拿下了个巴掌大小的物件,然后,将这些惨死的可怜人化作了漫天的灰烬。

  “……太一。”诸事已毕,他忽然开口,唤出了一个名字。紧接着,就听到一阵飞扬恣意的笑声突兀地从身边传来:“孤寒舅舅,别来无恙?这小小的见面礼,您可还喜欢?”要是少年现下还在,看到那随着声音现身的白衣文士一定会当场跳起来:那便是他昔日共同出航东海的“伙伴”,同时也是欺骗算计了所有人、更掀起之后大荒无数波澜的幕后黑手,太阳超神东皇太一!

  终于再见到了暌违已久的亲外甥,孤寒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他的眉头仍然深锁着:“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人不过奉命行事,罪不至死,而且你知道,就凭他们是不可能伤得到我的……”他手中的物事已被金乌业火烧得面目全非,只有残存的一小部分稍稍还算完好,在阳光下反射出微弱的金属光芒,依稀还能看见属于“影剑部队”的图腾轮廓——“舅舅直到现在还要为那群蝼蚁说话啊?”东皇太一双手抱着胸,丝毫不以为然的样子:“可我不是像您一样的烂好人。别说这些喽啰,待他日,本神与幽都王打下这大荒,定要第一时间将那成王仲康的脑袋也拧下来,这样才能永绝后患,您说是不是?”

  听到“幽都王”三字,孤寒神色立刻变得有些急切:“帝江……他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您这是问的什么话,我还能把自己父亲怎么样?”东皇太一讪笑一声,眼神却有些意味不明:“可是舅舅您追踪魔气的本事实在太厉害了,我不得不采取点措施,不能让您见到他……幽都王的伤势至今都不容乐观,要在这种关头让他看到了您三千年都没变的模样,再一个心神动荡,本神苦心孤诣的谋划岂不要付诸东流?”

  “太一,停手吧!看看这个大荒,多少人因为你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也好、帝江也好,别再继续造孽下去了——”

  “造孽?我亲爱的舅舅,难道您忘了,我们一家又是为什么家破人亡?您可曾想过这几千年来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我们一个个都变成现在神不像神鬼不像鬼的模样?这又是谁造的孽?!”

  “……我当然没忘。但那只是我们家和那一人的恩怨,与大荒千千万万的百姓无关!还有你那几个兄弟、甚至岚音,连最亲的人都不惜拿来当作牺牲品,值得吗?”

  “那是因为他们自己蠢!”东皇太一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讽刺:“好不容易攫取到强大的力量,却一个个满脑子只想着在那一方海上称王称霸,与其留着这些没出息的家伙丢尽太阳神子的脸,还不如本神将他们的力量都收归己用,等将来弑神之时,他们总算也还有份功劳在。至于岚音那丫头……要想重开被帝俊那胆小鬼封住的神界之门,能利用的自然要物尽其用,不然这么多年来幽都王一直热衷让魔族攻打人界,您以为又是为了什么?”

  孤寒神色一凛,握着紫玉笛的手力道不禁加重了几分:“呵,这么说,你终于也打算对有个小村和我下手,替你父亲拿回当年留下的力量是吗?”

  只听东皇太一轻笑一声,不阴不阳地说道:“您想多了,我怎会伤害如今我们唯一仅剩的‘家人’。可是孤寒舅舅啊,这么多人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这是不是说明您最近有些太过活跃了?”他忽然抬起头看向那飘浮在半空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弦月,像是在自言自语:“父亲的游云玉佩,大半神力都化为了这个弦月和保护村子的结界;还有一部分附在了舅舅身上,让您无论如何转世都能维持居泽的相貌和记忆不变。但这二者的力量相加似乎仍不完整,最后那一点点小小的缺口,又变成了什么呢?”

  话音刚落,孤寒脸色骤变:“太一,你——”

  “放心,外甥可是一直遵守着当初的承诺,至今没把玉佩分裂的事告诉父亲,您说不能伤害到有个小村的底线,我也一次都没有碰过。但是舅舅,您不帮我们就算了,要是还非得向着外人、连袖手旁观都做不到,本神可就没法保证会不会在幽都王面前说漏嘴了,呵呵呵呵……”太阳超神的笑声放肆而张狂,饶是孤寒修养与定力极好,也被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没错,这赤裸裸的威胁正戳中了他的死穴,因为幽都王知道这个秘密以后会做些什么,他想都不用想也能猜到——要是大荒因此而再度生灵涂炭,他怎么对得起这片生养了他的土地和家园?

  “太一,不管你和你父亲如今成了什么样子,我对你们的心始终都没有变过,也永远都不会变……”孤寒从来没有一刻感觉像现在这般疲惫和无力。“但是我也希望你们父子俩能够明白,并不是只有一条路走到黑这一种选择……我和有个小村一直都在,只要你们愿意放下、愿意回头,岚音也能从冰封中醒来,也许,我们一家还有机会能回到过去……”

  也不知是这一番话触动了什么,张狂的笑声戛然而止,那霸气嚣张不可一世的太阳超神竟也露出罕见的怃然之色:“放下?回头?谈何容易啊……先不说我,‘放下’对幽都王又意味着什么,您知道吗?就算真要那么做,那也得等我们大业得成大仇得报了以后再说吧……”此时,天边的一隅泛起一片异样的潮红,远远地,传来金乌凄厉而微弱的最后一声嘶鸣。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这一次见面该结束了。

  “今日之后,太一不会再来叨扰舅舅,不过希望下一次,我们一家能在东海天宫中再会。”在孤寒的眼前,那白衣文士的形体渐渐化为一缕轻烟淡化飘散,只余最后一句话犹在耳边回荡:“这不只是我,也是父亲……他本人的心意。”

  “村长,孤寒村长!那只金乌已经被我解决了~”当少年再回到有个小村的村长居时,样子已不复此去之前的意气风发:帅气的外衣上到处挂满了火星溅过的焦洞,几处发梢也还冒着缕缕白烟,这副尊容可说是狼狈不堪了罢,但他却浑不在意,满面都是兴奋的红光。“是吗?那真是辛苦少侠了。”孤寒出来迎接他,手中端着一盏凉茶,脸上仍是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招牌式微笑:这一天下来的一连串风波,看起来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

  “谢谢!”少年感激地接过茶盏,毫不客气地痛饮了一口润了润干剌的喉咙:“对了村长,那些死掉的都是什么人啊,您有发现什么吗?”

  孤寒缓缓地摇了摇头,似有几分无奈:“都已烧成那样,如何辨认得出来?只要村里的乡亲们一个未少,那就算是万幸了。”


  “哦……”少年不免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这有个小村中大多都是在外界没有什么生存能力的老弱妇孺,而守护他们的责任又全落在孤寒村长一个人的肩上,他就此打住不再追究,那也是在情理之中。也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福至心灵神来一笔地闪现在少年的脑海中:“所以孤寒村长,您说不能轻易去见幽都王,也是因为怕一旦离开,就没人可以守护村民们了吗?”

  孤寒微微一愣,显是没料到话题这么快又转了过来,半晌才点了点头:“算是原因之一吧。孤寒并不惧怕牺牲,但却怕死得毫无价值……我要想劝幽都王回头看上去容易,但必须满足一个前提……他也要能认出我是谁才行。

  “就算我还记得从前的事,‘孤寒’也只是‘居泽’经历了几番轮回后的某一代转世,而帝江……他的记忆也早就因为入魔太深变得错乱不堪,万一将来相见,他却完全不认得我了,那么又会怎么样呢?”

  ——这还用说吗?不但孤寒凶多吉少,这个世上也再没人能消弭幽都王的滔天怨恨:弯月水晶已经用掉了,那么当那个大魔王卷土重来时,人们就只剩正面硬拼这一条路可走,而无论结果如何,大荒都必将再度沦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经过他这一下提醒,少年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对啊,真的不能再失败了……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您还是别去的好……对不起,村长,我没有考虑周全就来找您,今天还给您和有个小村带来这么多麻烦,实在是太冒失了……”

  “呵,没关系。‘影剑’今日的态度极有可能也是整个华夏王朝的立场,少侠却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为我出头,孤寒在此才应该感谢少侠的信任。”小村村长温和如初的笑容让少年更加不好意思了,但下一刻,他话锋却是一转,语气变得从未有过的严肃:“不过少侠,不管世人怎样看我,在下有几句忠告,还是希望你能代为传达给你们王朝和各大派的掌门——从今往后,请多加留心各地的黄土神石,生长在城镇中的要尤其注意,我担心在将来的某一天它们会变成妖魔卷土重来的工具,大荒军民多年的奋战牺牲,很可能会就此白费……”

  少年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却当听到了个天大的玩笑般打了个哈哈:“这……村长,不会吧?黄土神石的传送术不是只有用清气才能启动吗?那些北溟妖魔身上只有浊气,就算神石摆在面前,他们也根本用不了啊!”

  孤寒摇头:“别的妖魔不行,有一个人可以。”看少年仍是满脸问号的呆呆样子,他垂下眼苦笑道:“少侠你忘了,黄土神石……也就是游云玉佩,它真正的主人是谁?”

  少年顿时张大了嘴巴,之前那满不在乎的笑容完全凝固在脸上,慢慢扭曲成一个极度尴尬的表情:“但是、但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幽都王用神石运送过魔兵啊……”

  “那是因为之前幽都王并不直接参与在大荒的战争,知道帝江与游云玉佩的关联之人也寥寥无几。但现在就不同了,你知道,他已经和太一联起了手……”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

  “一旦幽都王发现了这个秘密,即便不那么做,他也可以限制住神石的力量、让它们同样无法为人类所用,亦或是令神石在启动之前先索取极其高昂的代价……总之,不论哪一种手段,都会引起不得了的大麻烦,毕竟这些年黄土神石带给人们的便利太大,只怕大家早已对其产生了依赖,轻易离不开了吧……”

  少年越听越觉有理,也越听越是焦急:“那岂非就只能坐以待毙?神石一旦长出来就收不回去了吧,王朝军和十大门派的人手终究有限,根本防不胜防啊!”——难不成,还得指望东皇太一那个野心家大发慈悲,帮着他最瞧不起的“凡人蝼蚁”去向他亲爹保密吗?

  “当然,到现在为止,这仅仅是在下个人的担忧而已。”孤寒走上前,轻轻拍拍少年的肩膀:“多留些心眼做些防备,总比将来措手不及要强。有个小村的力量与神石同源,就算日后真的不幸言中,我或许也还有办法能做些挽救……少侠只要还愿意相信在下,随时都可以再来找我。”温和令人安心的声线、真诚的话语,让少年不由得感动莫名,但他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位沉稳持重受人尊敬的村长在说到最后那一句话时,目光却悄悄往旁边偏移了几寸,避开了他的眼睛。

  ——少侠,对不起,孤寒终究不是你所想象的“好人”。虽然我的能力远不止于此,但能为你们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小寒,那少年人吃过晚饭以后我给送走了,采玉娃娃的记忆也按你说的法子消掉了……最近外头还真不太平,你看是不是通知大伙儿一声,暂时把村子的入口和石头先封起来一阵子啊……”小村里年迈的长老絮叨着颤颤巍巍地走进村长居,却先闻到了屋子里传出一股浓郁悠长的酒香味:孤寒斜靠在椅子上动也未动,一手撑着额头,竟像是喝醉睡着了。老人着实吓了一跳:“哟,这是怎么了?这孩子,平时可是一滴酒也不碰的呀……”连忙在屋子里翻翻找找,半天才找出一件稍稍厚些的外披来。

  “帝江……”这时,孤寒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呢喃,老人只道他醒了,赶紧凑上前去:“小寒,你说什么?”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想让你再害人……可是……同样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去对付你啊……”原来,仍是醉了之后的梦话。

  “唉,就算再稳重再坚强,一个人为大家遮风挡雨了这么久,也总归是太累了啊。”虽然不明白到底在说些什么,看到那张满是倦容的脸,老人的心里仍是感到一阵深深的心疼。“罢了,好好睡吧……”他摇着头,叹了口气,将衣服轻轻盖在孤寒的身上,又颤颤巍巍地离开了,而那位年轻的村长依然毫无意识地低语着什么,似是完全沉溺在了醇醪酿成的梦境里,不愿醒来。

  “帝江,说真的……要不是亲眼见到那么惊人的法力,我还真不相信你是一个神。”站在明媚的阳光下,感受着清凉的风和花草的浅香,他吹完一曲笛音,转过头,对身边人打趣地一笑。

  “哦?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那白衣胜雪的男子闭着眼,悠闲地躺在缀着点点繁花的草丛中,似漫不经心又有几分好奇地回道。

  “清高、寡淡、古板、不食人间烟火,传说中的天神们不都是那样的吗?再瞧瞧你……”

  “唉,虽然不是什么好评价,不过神界那地方,好像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啊。”白衣男子哈哈笑着,一个漂亮的翻身坐了起来,一对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满的都是温柔和眷恋:“居泽,比起东海,我真的更喜欢这个人间。没有森严的等级、没有死板束缚的规则,人与人之间也能够推心置腹地交往……从下界时起到现在,连短短的一个月还都不到吧,可是我却觉得,这段时间我所经历的一切,远比在神界的千万年时光都要精彩。如果可以,真想就这么留下来,不再回去了……”

  “哎呀,你我从相识到结伴同行至今似乎也是这么长时间,我还真是受宠若惊了~不过那儿总归是你的家啊,你不是也说,你那个当神王的大哥没有子嗣,说不准哪天尊贵的王位就要落在你头上了吗?到那个时候……”

  白衣男子连忙摆手作告饶状:“所以我到现在都还在替大哥祈祷,希望他能快些为我添个小侄儿呀!王位、权力那些东西,好像人人看着都羡慕,但对我来说,那些只不过是一副沉重的枷锁罢了……”

  听到这话,他却故意哀叹了一声,颇有几分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这么说来,要你回去当神王,你还心不甘情不愿了?那真是太可惜了,原本我还想拿这件事出去耀武扬威一番,说我和神界的王是有八拜之交的好朋友呢。”

  “少来,你居泽要是这种人,我们还会成为朋友吗?”白衣男子笑骂着轻轻捶了一下他肩膀,但是下一秒,神色却转为无比郑重:“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一定不会变成你们口中那个清高寡淡古板的样子。我会把神界也变得像人间一样充满自由和快乐,我也愿意将《九天登神大典》与凡人分享,让人能和神一样拥有悠长的生命,这样的话,那个沉重的王位,也就能算坐得有意义了吧?”

  他们一人一神相视无言,脸上,却不约而同现出了会心的微笑。

  “对了,帝江,再往北边走些就到我家了——要不要过去坐坐?”他看着远处的风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家中还有两个弟妹,他们一定也会很高兴能认识你的。”

  “哎,居泽你怎么现在才说?亏我还老早就把自己的神界家底都告诉你了呢……那赶快走吧!”

  他欣然地领着相交不久的挚友向家乡小村的方向前行,但没走一会儿,却觉得双腿莫名地沉重起来,愈发地迈不动脚步。

  白衣男子察觉到异样,关切地扶住他的手臂:“居泽,你怎么了?”

  “没……没事。”他微笑着摇摇头,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听见,冥冥之中好像有个声音在叫他,而他的朋友却似乎毫无所觉。

  那个声音和自己很像,但充满了沧桑和悲凉:“帝江……虽然我并不后悔,但如果当初我从没有认识过你,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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