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原创小说：谁许岁月静好（二）

　　【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三天之后的一个傍晚，自称是苏府的家丁给我送来了一份礼物。

　　上好的红木盒子里摆着一件崭新的红色披氅，围口处围着一圈乌黑漆亮的貂毛，看着就能感觉到浓浓的暖意。

　　“我家公子邀姑娘明日郊外小游，约姑娘于明日巳时在酒楼外相见。”

　　还记得那日他将我送至潇湘楼外，我将那黑得发亮的披氅解下，轻轻拍去上面沾染的积雪，小心归还。

　　看到我那一番举动，他似是有些意外，却也十分自然地接过大氅搭在手臂上，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浅褐色的眸子里闪着我看不懂的细碎流光。

　　往日闲暇时曾与苏叶坐在暖炉旁饮茶，言谈时曾探讨过苏家公子的一些行为喜好，发现他对自己的衣物用品颇为讲究，似是不太喜欢同别人共用一物。

　　因失了以物归原主的理由再见一面的机会，这几日颇为忧愁，盘算着如何制造下一场相遇，却未曾想，竟会收获如此意外之喜。

　　“摩崖村世代以种植草药为生，为上清峰的太虚弟子提供炼制丹药的药材，后来玉……后来发生了些变故，这里便荒废了许多。艾掌针设五味馆之后，倒是我们冰心堂的弟子经常来帮着打理药圃，采取一些药材。”

　　这日的天气倒是出乎意料的晴朗。

　　才刚用过早点，便看到他裹着那日的黑色大氅立于马车前，长发高高束起，白玉制成的发冠在阳光的照耀下晕着暖暖的光，他站在光里，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邀请，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沿清微观向上，不出几里地，便是**东麓唯一的小村，摩崖村。

　　上清峰陷落之后，听闻有太虚观前辈长老玉清子常驻摩崖村，并与玉玑子定下和约，摩崖村内，玉玑子门人不得进犯，任何人等进入摩崖村者，玉玑子势力不得追杀，这小小的摩崖村，倒也成了**东麓唯一的一片安宁之地。

　　记得几年前我曾随同门的师姐路过此处，所经之处无处不是青藤缠绕，芳草菲菲，一片浓郁。坐在村头的茶水铺歇脚时，也能闻见从远处传来的阵阵药香。

　　时隔经年，还是当年的茶水铺子，只是坐在对面的人不再是同门的师姐，而是一位云逸俊秀月朗风清的贵公子。

　　他同伙计要了一壶刚刚烧开的水，取半勺陈茶与茶盅一起用开水淋过，撇去细微的茶沫，等茶叶微微舒展下沉，便以茶水冲洗瓷碗，重新沏过之后，倒入瓷碗，置于我的面前。

　　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抬手优雅令人沉迷，我舍不得打扰，便细细地看着他。

　　茶水冒出的袅袅热气将他密密地包裹着，朦胧中却又衬得他的眉眼间添了些许柔情与温暖，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可以同他这样安谧温馨的相处。

　　我轻轻捧起瓷碗小口抿着，入口微苦，咽下时却觉得唇齿间带着丝丝的甜意。

　　我从不知晓，这偏野山村中的茶水竟也可以这样好喝。

　　【柒】

　　立春那日，我的客舍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人头戴斗笠，全身一袭暗红劲装，漆黑的长剑背在身后，凌厉的剑光毫不遮掩地迸发着，看起来很有一番萧索肃杀的派头。

　　“阿卓，你这是刚从大漠回来么，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模样。”我歪头轻笑，手上却不忘给他沏上一杯自江南带来的雨前龙井。

　　“主上吩咐，那边情况有变，要求我们尽快动手。”

　　“哦?”不着痕迹地拭去抖落在案边的茶渍，“那多无趣啊。”

　　那人抬眼瞥了我一眼，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喝着我刚沏好的清茶。

　　窗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打起竹帘便看到一身冰心堂弟子服打扮的人匆匆忙忙地赶往苏府，面色急切，不敢迟疑。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位风华玉树的贵公子出现在苏府门口，面上是少有的凝重。漂亮的眉头深深皱起，翻飞衣袖带起一阵疾风。似是走得有些急切，他并未披上可以御寒的大氅，一袭白衣隐隐透着流动的暗纹，腰间挂着一个白玉坠子，金色的流苏随着他的大步流星凌乱晃动。

　　他与身旁的护卫低声吩咐几句，便拉起缰绳飞身而上，随着那位冰心堂弟子打马而去，马蹄溅起尘土飞扬，转过街角，马蹄声依然清晰可闻。

　　“这间房视野不错。”他不知何时立在窗边，同我一起看着刚刚的那一幕，意有所指。

　　“我选的地方，自然风景都是很不错的。”我睨了他一眼，轻轻放下竹帘，挡住凛冽欲袭的寒风，“中原的冬季可真冷。”

　　“等任务结束，就回江南吧。”他取来我的手炉，让我揣在怀里。

　　“阿卓，你这是关心我吗?”

　　“我会在西陵城逗留些日子，你若需要，随时可来找我。”

　　“明明就是关心我，还是这么嘴硬。”

　　“别玩太过，只能怪他要救不该救的人。”

　　阿卓离开的时候，留下一枚精致的瓷瓶，里面盛着的是冰心堂独有的海棠九伤。

　　与瓷瓶一起留下的，还有一枚印着墨罂粟印记的花笺。

　　花笺上记录的内容，并不陌生，同我压在床下的那封信中内容完全一致。

　　西陵城，幽槐坊，苏哲。

　　【捌】

　　**前日，我从账房先生那里讨了一柄素色的油纸伞。

　　泼墨勾染，积墨成彩，记忆中那迷蒙江南杏花烟雨皆凝成画面，一笔一划都浸染了江南独有的气息，生动雅致。只是缺少了桐油的包裹，不知这画能留存多少时日。

　　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晾晒风干，小心妥帖的用金丝绒布包好，扎口处用金线扎了流苏，装进了做工精致的楠木盒子里。

　　这是我要送给苏哲的礼物。

　　记得那日在摩崖村的茶铺，他手执瓷碗，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绕着清茶升腾而起的热气，看起来格外白皙。

　　“我曾品过最正宗的西湖龙井，那真的称得上色清味甘。”

　　“看来苏公子对这茶之一道颇有些研究。”

　　“闲暇时看看，打发些时间罢了。”

　　“公子可曾去过江南?”

　　“去过一次。桃红柳绿，杏花烟雨，倒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咚!——咚!”

　　木梆敲打铜锣，一慢一快，戌时一更。

　　冬日的夜幕总是落得很早。

　　**夜是一家人团聚喜庆的日子，街道上除了打更的更夫便再无人烟，幽幽的烛火衬着无边的夜晚显得更加深邃静谧，寒风寸寸侵袭，冰冷得让人无法抗拒。

　　我拎着从苏叶处讨来的两壶竹叶青，抱着做工精致的楠木盒子，坐在那棵有着传奇色彩的大槐树底下，等一个人。

　　呵出几口薄薄的热气，希望能给冰凉的手心传去几丝温暖。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踏着一地月光而来，依旧是初见的模样，依旧是携着满身风华。

　　我搓了搓冻僵的双手，挂起一个甜美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起身看向他。

　　泠泠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光晕将他晕染的有些不真实，那双好看的眉眼里盛满了璀璨星光。他轻轻笑了笑，褐色的眸子里似是蓄着我不能承受的情谊，薄唇微启，温柔低沉的声线自我耳边划过，泛起阵阵涟漪。

　　“我来了。”

　　蓦然想起，在那个飘着柔软飞雪的午后，一场看似偶然却被精心安排的相遇，一个轻巧无意却精准演练许久的转身，一抬眼，便径直撞进那双融杂了散碎光华的褐色双眸。

　　“在下苏哲。”

　　“岑姜。”

　　【玖】

　　苏哲第一次见到岑姜，早在岑姜遇见苏哲之前。

　　那时的江南刚过了梅雨季，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映射到地面缕缕斑驳，雨后的露珠凝在翠绿的叶子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华，晶莹耀眼。

　　龙井茶庄的阮员外在茶园内设了一处凉棚，拉着苏哲品尝他最为自傲的雨前龙井，言谈间很是风趣。

　　距离凉棚不远，有一处六角亭，而苏哲所在的位置恰好可将亭子的风光一览无遗。

　　他看见一个小姑娘，一身翠绿衣衫，搬了一个美人榻于亭子正中，懒懒地靠在榻上，细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一杆兔肩紫毫笔，闲闲地画着眼前的景致，神情专注。

　　微风拂过依依杨柳，扫过片片茶叶，斑驳的影子盖在她的身上，随着风的微澜轻轻摆动。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几乎能看到一层毛茸茸的光泽，苏哲觉得，自己心里仿佛也有那么一杆毛茸茸的笔，自他心头轻轻扫过。

　　“那是在小宅借住几天的岑姜姑娘，闲来无事便喜欢画画扇面、伞面什么的，也称得上是一种风雅。”阮员外精干的眼眸里闪过智慧的光芒，看着苏哲和蔼的笑着。

　　岑姜。苏哲心中默念，仿佛要把这个名字印在心里。

　　未曾想，再次见面，竟是在西陵城。

　　一柄绘着槐树花的油纸伞在空中旋转飘落至他脚边，他惊叹于画工的精湛，抬首便见着那名被唤作岑姜的姑娘探身窗外。许是天气太过寒冷，脸颊被寒风吹得透着微微的红晕，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蓄着薄薄的雾气，殷红的下唇被贝齿轻咬，露出一丝窘迫。

　　呵，又见面了啊。

　　苏哲想，这定是上天送他的意外之喜。

　　他一点点地靠近她，一点点地了解她，越是靠近越是了解反而增添了越来越多令他艳羡的惊喜。

　　他也曾偶遇她同苏叶饮酒，生怕自己出现唐突了她。想要悄悄退去，却发现双脚似是不听使唤，牢牢的站在原地，于是，他只得站在屋檐遮挡的一侧静静地看着她。

　　那是令他心中溢满了欢喜的姑娘啊。

　　明明是冰雪天气，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寒意的侵袭，他听见冷冷清清的空气里传来她娇柔的嗓音。

　　“我思慕于他啊。”

　　“苏公子，我要离开了。”

　　不知何时起，中原的冬天开始令苏哲感受到冰冷的寒意。

　　“苏公子，我也没什么长物，这是我亲手绘制的竹伞，也不知能留存多少时日，你……莫要嫌弃。”

　　她的画一向很美，他是知道的。

　　“苏公子，这壶酒，就当是为我践行了。”

　　她的笑容依然明媚动人，只是捧着酒壶的手却异常苍白，他觉得心头渗出缕缕痛感。

　　他想要宽慰她，却发现自己失了言语。

　　视线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他想，他定是醉了。

　　朦胧间，他感到脸颊落上一丝冰凉的触感，那道婉转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苏公子，忘了我罢。

　　醒来是三日后，在苏府，他自己的卧房内。手边只有一个做工精致的楠木盒子，里面是金丝绒布妥帖缠绕的油纸伞。

　　伞上绘的是栩栩如生的烟雨江南，场景似曾相识，却不记得究竟是何处，每每看到那柄伞，便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他记得自己名唤苏哲，是冰心堂弟子，随艾掌针一起在五味馆行医问药。

　　他忘记了一个名唤岑姜的姑娘，以及那飘雪纷飞的季节里，明媚的眉眼，温柔的笑意。

　　【拾】

　　我来中原，是为了杀一个人。

　　一个月前，我在中原执行任务，未曾想对方有些手段，竟让我失了手，重伤难愈，同时，也丢失了部分记忆。

　　被逗留在西陵城的同伴找到我时，听说我正趴在雪地里，气息微弱，面色全无，手边是一枚精致的瓷瓶，里面原本盛着的冰心堂剧毒海棠九伤。

　　阿卓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把我从黄泉路上拉回来，只是代价是失去了部分记忆，但却并不影响我对自己的认知。

　　“阿卓，承认一下你很关心我又不会怎么样。”

　　“我只是怕你胡闹。”

　　“放心啦，我没事的。”

　　面前的男子一身暗红劲装，满目肃杀，但是我知道，若不是他，我早就死在那个荒芜又苍凉的雪地里，无人理会。

　　“完成这次任务，我带你回江南。”

　　他递过来一枚花笺，那双漆黑的瞳孔里锁着深重的担忧。

　　我笑着摆了摆手，接过花笺。

　　中原，西陵城，苏哲。

　　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用正楷书写的名字，明明很陌生，却忍不住觉得有一丝熟悉，但结尾处印着的墨罂粟提醒着我，这是我要杀的人。

　　找到他，却是费了我一番周折。

　　“卟—”

　　一声轻响，我将手中的利刃没入他体内。

　　剧烈的疼痛感令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为什么……”他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不可思议。

　　“拿人钱财，替人**。”我眨了眨眼睛，竟觉得这人有一些好笑。

　　用力的拔出匕首，他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我的衣襟上，印出点点红色，像极了丛极渊深处傲然绽放的梅花。

　　很是刺眼。

　　他缓缓地倒下，跌坐在地，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衣此刻染满了鲜血，衣摆处也沾满了灰尘。

　　我看着他那褐色的眸子逐渐涣散，蒙上了一层厚重的云翳，呼吸渐渐微弱，生命的迹象正在快速的流失。

　　他应该是要死了罢。

　　“岑...姜...”

　　隐约间，我听到他轻轻唤我的名字。

　　有些意外，却又似是意料之中。

　　只是心头划过一丝钝钝的疼，仿佛记忆深处也曾有个人，那般温柔的呼唤过我。

　　阿卓自阴影处现身，那一身清冷肃杀竟扫去了我心头那层薄薄的沉闷。

　　我快步走向他。

　　我知道，他要带我回到江南，那个不似中原这般寒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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