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短篇:成王与七夜,各自左右不相逢

时间:2017-05-11 17:42 作者:【翰书天下】鹤绵 手机订阅 神评论

新闻导语

同人短篇:成王与七夜,各自左右不相逢

  仲康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天是方的,地是青的,人是笑的,母亲是哭的——尽管从不在人前,那时候仲康大约三岁左右的年纪,寻常的孩子,至两岁就能对外界有个模糊的印象,而仲康一切都要来得那么迟钝一些,别人看热闹,他的母妃却十分欢喜,这个沉浮在后宫中的女人乐于将自己所历练出的一切教给她的儿子,教他如何演戏混个两头不误事,教他如何眉梢眼角都扮得比戏子还滴水不漏,教他四书五经之外人情世故,而他的好母亲,传授了一身女儿家的心思本事后,独独却忘了教他如何理清感情爱恨,毕竟,她早就没有心了。

  而仲康的一颗红心还好好在胸腔里活蹦乱跳的时候,他恰好遇见了他的五弟弟——启王有极其不羁的起名风格,大儿子叫太康,二儿子叫仲康,五儿子就叫……武观。

  那时候一切都还早,仲康挤在挨挨挤挤前来道贺的人堆里,踮起了脚也没过大人的腰,那孩子一张胖生生的白脸,以仲康浅薄的知识与眼界来形容,大概就是肥头大耳最为贴切,旁边的人道一个劲称赞五皇子可爱丰硕,福泽之相云云,仲康被不知谁推着走上去,他母妃看着,暗地掐得他皮都破了,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从哪个不怀好意的姐妹手上接过他弟弟,倒没发生什么“二皇子手一抖摔了自己亲弟弟”这类惨绝人寰的天伦悲剧,武观皇子睁开还看不清世界的葡萄眼睛,朝他哥哥张开了嘴似乎要笑一笑,仲康那朝顽石上磨的心里,忽然一软。

  然后被他弟弟吐了一身的奶。

  皇城内的时间流动岂是一个诡异可了得,昨日还哭哭啼啼的王子今日便不再抓母妃的袖子,成长可观的婴孩明日就永远被定格了年龄,仲康把这归结于还好自己生的早,希望死得也可以晚一些。

  彼时朱门红深,他一人推不动宫门禁桎,握着书卷假装用功,老师从南方来,说得一口吴侬话,这软语若由姑娘们说来,那便是娓娓酥骨的好强调了,但从先生嘴里出来,连小皇子哭哑的嗓子还能多获得些称赞。

  仲康爬到假山上时,隔得遥遥能看见几个弟弟们在偷懒玩秋千,每一个皇室的孩子过了七岁就不会也不能再感兴趣的玩意儿,小巅峰之上的二皇子努了努嘴,笑得有些不屑的样子,随即偏过了目光。

  因那冥冥注定似的,他五弟弟偏就在这数丈距离中恰对上了视线,一瞬间。

  仲康瞥眼过去,能看见他稚嫩的幼弟拉着过于厚重的衣服往他这缓慢移动,还是胖得那么引人发笑,但躲避奶娘的水准居然一流,仲康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看武观跟颗炮弹似的在人群里磕磕绊绊,居然就这么一步步来到他前面。

  仲康实在没料想他这个胖弟弟居然能有这般本事,走到眼前才发觉已经躲不及了,那孩子扒在假山石上,小小的孩子,肉手还握着两枚糕点,用童音软软叫着他。王兄,王兄……

  喊了一回,以为他没听见,就蹬着小短腿想要到他身边,仲康却没要帮忙的意思,他便爬不起来也要爬。

  仲康从上低眉看眼,再看一眼,在心中说这是最后一眼,然后觉得,他这个弟弟真是固执得令人不耐,而,又这般的……讨喜。

  多年后成王殿下想起这一节,能忆起他当时武观伸过来搭上的他的手,坐在他腿上摇晃的小短腿,以及非常自然在他新裁的衣服上擦了擦手,都会觉得自己当时实在是太年轻。

  他小弟大方坐在他怀里,伸出手奶声奶气道,王兄,吃豆糕。

  仲康对着那两团碎成渣渣的饼粉思考了一下人生,然后微笑道,五弟吃,王兄刚垫过肚子。

  “王兄为什么又在读书,是老师大坏蛋又在责你吗,辛不辛苦。”

  ——还是小弟知道疼人啊,回忆中的仲康,多年后的成王眼前冒出这个想法,几乎都要被感动了,当时他是怎么回答来着,哦对,仲康两手穿过武观腋下,换了个姿势,将他面朝前抱在怀里,温声道,老师也是为了皇兄好,为兄用功刻苦,学有所成,父皇知道了会为我高兴的。

  武观似懂非懂点点头,问他看的是什么,仲康摊开他的竹简,有落花在这晴光大好的春日落下来,指向了他们该看的那一行,仲康抱着他弟弟,在葡萄与青藤架下,开始读书。

  回忆的这般融融气氛,理所当然的,让成王忽略了,远方那秋千的猝然断裂时,所有人爆发的尖叫声。


  眷夫人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大清早在门前唱曲儿。

  声如黄莺,唱醒了半个宫廷的人。

  夏王宠爱眷夫人,大家都是知道的,但远远没有武观爱得那么深,毕竟本质上那就是两种不同情感。这个聪慧却单纯的王子还不知前途多难。

  他的母妃对此很是满意,用她的话来说,一个恋母的家伙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彼时仲康正拿银匙搅着他的早膳,闻言一口燕窝险险呛出来,心道也不见得你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能弄出什么出息,王城里他的兄弟一二三四五明日何其多,他虽是仅差一位成为儿子,但未来宫廷倾轧,何等艰险的成王败寇生杀……

  仲康忽然一凛,生生压下了那未冒出来的“夺嫡”二字,低头喝他的汤。

  母妃依旧叨叨着他得做好准备,绷着脸不让人看出她因眼角细纹而日渐消磨的恩宠,过了会,又道,你的兄弟们,都是这修来福分投的皇家好胎,但有没有这足够硬的命,谁要跟谁走着瞧呢。

  还要好几年才满弱冠的仲康咬着勺子点头附和,其实母妃的话,他是能领悟个七八分的,至剩下三分不懂,亲身体会一遭后就不能更懂。只是以仲康那时的傲,就没能明白,世上究竟能有多少次机会,一语成谶。

  天亮的时候,仲康把武观“抱”去看了日出。

  自然不是在那个“家”中看的,西陵城的王宫是够大,但容不下——或者说容不了一轮曜日,王城势力里的一切都带着战战兢兢的氛围,跟家花不如野花香差不多一个道理。

  仲康在忘了到底十几岁的这天,带上他的弟弟在宵禁中溜出了君主势力所及的范围外,冒着被揭发的隐患去爬了山。

  “你看将军府。”两个孩子两双脚,就一路穿梭在夜露朝露里,等登高时,天也差不多要破晓,武观拉了他的袖子,两人齐齐回望,整个西陵虽不能说尽收眼底,但十之四五还是可以的,再往高往远,就是连天下之主都无法触及主宰的,未知而危险的地方。

  当时巳年夏,春知天恩乖觉带百花去,杨柳倒发得茁壮,满山绿衣绿得比冰心堂弟子还生机勃勃,来时的烟中一线路逐渐清晰,其对比让两人觉得昨晚走的路一定是遇见了鬼打墙。

  仲康划木剑一扯,勾出草丛里一株幼苗,掐下薄荷苗最嫩的一点尖儿塞到他弟弟手里。

  武观把那片苗塞到嘴里,薄荷本身的凉意,跟晨间爬上的低温,以一种好似要沁入五脏六腑的强势席卷而来。

  武观几不可知地打了个寒颤。

  “定老将军今年也要过五十五大寿了。”他们止了脚步暂歇下,絮絮在背后议论着定家满门栋梁,从定远定勇到还没出走的定娴。

  “大荒千秋万代,由君主统领,但山河国土,却是将军镇守的。”小小的武观看似伤感,说的话却很有道理,像个小大人了。

  大荒的血是永远流不干的,繁荣江山,河山待定,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和平背后一向是对战争的妥协,那时外是幽都虎视眈眈,内有国师立场不明,怎么看都是不容乐观的样子。仲康想着这些心思,抽着草叶子无精打采嚼着。并排坐的姿势,只能看见武观的一半小脸,嘴唇不似平时润红,甚至微微哆嗦着,仲康看了一会,默默扯了压在身下的衣服,做出张臂的姿势。

  下一秒,武观就跳进了他怀里。

  看完日出偷溜回宫的当日,武观果不其然就病倒了,风寒高热,苦汁子是喝一碗吐一碗,眷夫人几乎要哭哑了嗓子,守着她病怏怏的孩子,唯一的知情人仲康似乎没脸见他,几日都不亲临榻前。

  但武观到底跟小狗似的生机勃勃,居然还是挺了过来,这病好直到那年冬,当那孩子能重新活蹦乱跳在雪地中时,恰好又是大了一岁。

  仲康抱着手炉,想,他这个弟弟,真是太硬的命了。

  他慢慢收紧手指,拢化了一把雪,手中只留下很淡的水渍,武观在远处向他招手,仲康笑容得体,颔首回应。

  ——既然老天不让你先死,那我就先顺了他的意吧。


  三皇子生下来还不是那么臭的脾气,不过自从那遭秋千惊魂,吃了些苦痛之后,转头就变了性子,这也使他未来活的不是那么容易,但有短暂的纨绔恣意。

  哎,这人生啊,就是如此奇妙又微妙。

  提到这茬时仲康还跟武观在一起,少年刚从跑马场玩了一遭回来,风尘仆仆的像只精力充沛的奶狗,兴致勃勃拉他讨论去军营的事儿,一点也不避讳隐瞒的样子,仲康边听边记,还不忘挟了一筷子小菜给他。粥是白米薏仁,配上紫芽姜金针菇切丝的***那么一搅,少年食指大动,仲康自己倒没吃多少,正要去添第二碗,便见花园里闹出动静,少年撇了撇嘴:“三哥又在闹事了。”

  “你哥哥就这性子,别跟他争就好了。”仲康担当起和事佬合着稀泥,但对面那长大的小子反倒没这么好忽悠了:“大哥让我,是不与小辈争,二哥护我,是惜我手足之亲,我敬兄长,是看兄长摆何谱待我,三哥诚然是长辈,但他做错就是做错,我可忍让,却不能维护。”

  仲康点头没说什么话,在心里想着,他这个弟弟啊,真是傻的。

  帝王家的亲情,那都是假的,假的。

  仲康他娘在后宫浸淫了几十年,生下仲康又耳提面命教育了他十来年,折合下来就是小半辈子的人生阅历。对仲康年幼到成年的身心带来了深刻教育,与极大的人生影响,弄得有时仲康都觉得我很大度,我一点也不想要王位。

  贵妃问你要考虑到什么时候。

  仲康说我再合计一下。

  贵妃回,你从那小子还在尿床开始,都考虑到他能加冠了,是不是还想让他先娶个妃妾,过几年生个孩子,再等孩子能叫一声父皇,生平乐事都占,上路也就能无憾了?

  她说这话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刚涂了凤仙花的指甲恨不得能戳到儿子头上。仲康漫不经心躲了,还顺便咬了块糕点,从贵妃的红袖下折腰滑出去二尺远。浊世公子样就显出了一二分,虽是初出茅庐,演技已是完美。

  仲康走到门口,回身鼓掌曰,娘亲犀利。        

  武观这次来,带了个玩伴,念着容易写着糊涂的名字,逄决。

  仲康将这二字咬在嘴里,觉得怎么读怎么锐利。

  武观倒是很在乎那人的样子,一副我意已决尔等统统靠边的表情,让仲康都想打他。

  又想起来,那个会靠在他怀中,主动要抱抱的孩子,也许果真要步步死去了。

  无论是内心里,还是现实中。

  这是所有王室相争中必要的一环,没人可以幸免。

  武观是在仲康这个“考虑”过程中出的事。

  说是考虑,然而还没等仲康策划出二十个字以上,就有人抢先了一步,盯上他的猎物。

  仲康就很气,甚至有些沮丧,甚至不想说话。

  武观是被人湿淋淋救进来的,发髻上几挂水草,衣服上几颗绿藻,随着按压吐水,还从鼻子里拉出浮游的水萍,十分狼狈,格外惨不忍睹,见者伤心,仲康在眷夫人嗷一声吊嗓子之前把她安抚下来,去看自己弟弟。

  仲康还记得那天是个很平静的天,没有刮风下雨,没有打雷闪电,他上午刚跟他弟弟道完别,少年又长高了一寸,被催着去挑绸缎裁衣服,仲康在殿里,看着成衣匠左右给他弟弟量着尺寸。在他眼里那怎么看都是稚气未脱的孩子脸,可以自动忽略下巴上冒出的胡渣那种。平心而论,武观长得是有些其父的影子的,不过自小与娘亲,眉眼之间难免多几分眷夫人神采。武观脱了衣服,露出小有所成的身段,精壮得能看到肋骨。仲康摸着下巴看少年脸上意气风发,不觉就开始纠结另一件事。

  不过隔着短短半日光景,他面前就只有一个白着脸,嘴角鼻腔不断涌出浑浊的水的狼狈的弟弟,这一刻如果画下来,大约是这辈子最不堪回首的历史,没准还能把他当场气活爬起来就撕烂的那种……仲康漫不经心想着。

  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他稚嫩的弟弟,围在锦衣貂裘之间气息奄奄,仿佛就要在这黄金牢笼中逐渐腐烂。

  仲康叹了口气,支着额头,心里边分析谁有可能做这事,有没有漏子可以钻一把,最后倒是模糊想着,居然敢动他的弟弟。

  ……哼。


  贵妃说,你动杀心了。

  又说,那人做得太拖沓了。

  母妃很不满意这某位黑手棋差一招的功亏一篑,仲康曰娘亲别操之过急,上一个急于求成的,您还记得他坟挖在哪的吗。

  于是他母妃就不吭声了,年华衰败的妇人连绷着表情也藏不住日渐失水的肌肤,铅粉一层层铺上去,铺上去,铺到自己都觉得快呼吸不过来了,到最后又折腾着洗掉,反反复复的,满足一个人,累死你我他。

  早在很久之前,这荒凉四殿中唯一一个需要她为之梳洗表演的人,就已经不来了。

  风韵犹存的贵妃很好地收敛起眼中不适宜的凶光,打量起面前亲儿。青年的生长发育总是以一种想不到的速度迅速扎根发芽,吸取能抓住的一切,缠绕,吸吮,无所不用,养育着露在阳光下的枝干,小心呵护着摆出最好的姿态。至于泥土下面的部分到底是怎样,只有花匠才能了解。

  而这个女花匠抬头面对自己的杰作,便开始发觉,这棵幼苗真的已经大了,她这般站直的时候,甚至不得不去仰视他。

  又欢喜,又沮丧。

  这寂寞的妃嫔摸着她儿子的脸,道,好孩子。

  武观一场生死劫后大病初愈,吃得都偏清淡,吃完了往眷夫人怀里一钻。见他来,美人很是尴尬的样子。

  围观的逄决一脸不忍直视,深深拜服在恋母的男人魅力之下。

  仲康这次来,还是带了吃的东西,联想他们这十来年兄弟情,就是从出生的第一口奶开始结下梁子,着实妙哉。

  眷夫人那时已有三九,也是青春不在的微妙年龄,然则在别人眼中她仍是美的,在骨不在皮的美,岁月拿走了甜美,留下风韵。只是这烂熟的甜果反而让果农没有采撷的欲望。

  有了大果,才能结出好种子的。

  至于大果背后的命运么……哈。

  想到此节,仲康在心里笑了一声,打开食盒把一碟银鱼给他弟弟,武观雀跃般低呼了一声,但那声音却怎么听都不像从前的味道了。仲康拿了本书过来,守着他吃饭吃药,武观颇有些食不知味的样子,一道菜嚼得只剩下茎咬不烂,才吐出来或咽下去,仲康眼看着他把丢出来的鱼骨又重新夹起来塞嘴里,然后被扎得龇牙咧嘴才回神。

  仲康侧目看了眼殿外被讨来的逄决,陪他吃了几口也放下筷子,这才切入主题。问怎恁得不小心,溺水在池子里。

  武观的语气果然是带着怨的,道不是我,有人想害我。

  仲康嘁了一声,方压低了声音,道这就是你的错。

  武观瞪大了眼睛,仲康摁住他的肩膀,接道,一人落单,是自己未防范,不慎被推落水,那是眼中疏忽,差点淹死在小池子里,那便是无能,你以为皇宫便是那么好待的,我的好弟弟,长点心吧。

  说着便走了。

  逄决在门边看过来,脸上似乎有笑意一闪而过,又像不置可否。

  局外人看皇家恩怨,总是幸灾乐祸的。

  等过了几日,传五王子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仲康才慢悠悠又去拜访了一次,这次他还在门口踌躇了小半刻,足智多谋的二殿下花了些时间来策划开场白与可能的发展。其实他那日说完话就后悔了自己的鲁莽,王朝历代难得出几个某些方面傻得不行的孩子,通书礼懂御射能干得不行,却偏偏解不透这粉墙红花下的碧血白骨,至死还纯白若墙皮白灰。他好容易碰见个肯为他数钱的,结果自己临了却教他怎么辩假。

  失策,着实失策。

  又想,也许自己才是傻的那个。

  进了门,武观精神好得多,正捧着竹简,样子比看不良读物还认真,见他来,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仲康花了很久,才硬着腰接了。

  两人对坐着,谈了一个下午,都是经书典籍,前辈文章,武观口若悬河讲得滔滔的,仲康的茶冷了一杯又一杯,但除了最开始的一口,都没喝下去过。

  讨论完大荒经典,送兄离去,仲康回望,他弟弟在宫城繁锦之中神色悠然,笑得云淡风轻。

  仲康也看出来,从此之后,有什么东西在他弟弟这身躯里,彻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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